他终于松口领证,政委冷汗直冒:她早和司令领证调走了,你不知?

1983年,军区司令办公室。 “刘书记,我申请去当营地讲师。” 声音不大,但很清脆,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,在这间满是烟草味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。 刘书记诧异地抬起眼,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温姝颜。他见惯了军中爽朗泼辣的女兵,像温姝颜这样身段纤细、眉眼清秀的,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。 他嗤笑一声,摇了摇头,将手里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:“你这种资本家的大小姐我见得多了,肯定又想靠段团长的关系,混进他部队里当个闲差,是不是?” 温姝-颜没有反驳,只是沉默地拿起那份调走...

1983年,军区司令办公室。

“刘书记,我申请去当营地讲师。”

声音不大,但很清脆,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,在这间满是烟草味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
刘书记诧异地抬起眼,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温姝颜。他见惯了军中爽朗泼辣的女兵,像温姝颜这样身段纤细、眉眼清秀的,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。

他嗤笑一声,摇了摇头,将手里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:“你这种资本家的大小姐我见得多了,肯定又想靠段团长的关系,混进他部队里当个闲差,是不是?”

温姝-颜没有反驳,只是沉默地拿起那份调走申请书,提笔就写。笔尖划过纸张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
她申请的驻扎地,不是段淮川所在的东海前哨,而是千里之外的——“首都军区特训营地”。

“刘书记,我已经拿到了教师资格证,”她将写好的申请书推过去,语气平静,“我申请离开海岛,去首都。”

刘书记微微一顿,重新拿起烟盒,磕出一根,却没点燃,只是夹在指间。他猛吸一口没有烟的烟,吐出一口郁气。

“你走了?你男人怎么办?”

“我们没结婚,”温姝颜垂下眼帘,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他从来不是我男人。”

刘书记重重地叹了口气,像是要把肺里的陈年旧事都叹出来。“行吧。七天左右会有军区的回信,拿到信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
“谢谢书记。”温姝颜点点头,转身离开,背影挺得笔直。

走出办公室,大院里猎猎飘扬的红旗映入眼帘,红得刺目。温姝颜的思绪,又被拉回了昨晚那个喧嚣的夜。

歌谣舞蹈团来慰问演出,死寂了许久的海岛营地难得有了活人的气息,所有人都像过节一样,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。

温姝-颜也从箱底翻出了那条许久未穿的连衣裙,月白色的,带着细碎的暗花。

她对着那面模糊的镜子,仔仔细细地涂上了十八岁那年留到现在的口红。

她满心期待地,想和段淮川一起,享受这场难得的盛会。

可段淮川从头到尾,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。他的眼睛,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,死死地钉在台上那个身影上。

那专注的神情,是温姝颜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。

台上跳舞的女人叫贺知瑶,段淮川之前无意间提起过这个名字,只说是文工团的老乡。温姝颜以为他们只是旧识,并没留心。

贺知瑶在台上跳得花枝招展,腰肢柔软得像没有骨头,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某种原始的、野性的生命力,尤其是那双不断抛向段淮川的眼睛,像钩子。

舞蹈结束,贺知瑶叼着一支红玫瑰,在一片起哄声中缓缓走下台。

她微微附身,将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,递到了段淮川的嘴边。

那一刻,温姝颜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。

周围的一切声音,口哨声、欢呼声、海浪声,全都消失不见,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,在疯狂地、无助地擂鼓。

段淮川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,毫不避讳地用嘴叼过那支玫瑰。动作潇洒又张扬,带着一种胜利者才有的狂放。

他的那只厚重、布满老茧的大手,一把搂住贺知瑶的细腰,顺势一带,就将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揽进了怀里。

贺知瑶发出一声娇嗲的惊呼,脸上泛起红晕。

她故作娇羞地将脸埋进段淮川坚实的胸膛,一双小手还轻轻地捶打着,与其说是抗拒,不如说是在调情。

台下的士兵们瞬间被点燃,彻底沸腾了。

“团长,好样的!”

口哨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,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,那个穿着月白色连衣裙,脸色同样惨白的,“名正言顺的嫂子”。

温姝-颜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,像是隔了一层水雾。

庆功宴上,气氛更加热烈。

段淮川被众人簇拥在中间,意气风发,酒精让他平日里黝黑的脸庞泛着一层红光。

他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贺知瑶的肩膀上,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,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得意。

就在这时,一个年轻的士兵许是喝多了酒,胆子也大了起来。

他红着脸,舌头有些打结,大着舌头问道:“那……那还在家里的那位资本家小姐……咋办啊?”

所有人都说,温姝颜的家族在解放前是剥削百姓的资本家。

后来解放了,家产土地都被政府收走,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身份。

温姝颜,就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实打实的“资本家小姐”。

嘈杂的庆功宴瞬间安静了一瞬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段淮川身上。

他先是一愣。

随即,舌尖顶了顶腮帮,一脚轻轻踹开那个提问的士兵,嗤笑了一下,腔调是温姝颜从未听过的散漫和刻薄。

“这个岛,四面八方都是海。就算我不要她,她能去哪儿?”

他顿了顿,环视一周,声音不大,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温姝颜心上。

“而且,就她这个身份,离了我,谁又肯要她?”

温姝颜回到家,看着这间被简陋家具填满的小屋,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了上来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
曾几何时,她在首都的家也是窗明几净,书香满溢。可就因为那个“资本家”的身份,她像背着一个无形的十字架,处处被人指点。

只有段淮川,好像不在意。

他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,不拿她的出身说事的人。

在他眼里,温姝颜饱读诗书,安静从容,浑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独特的气质。

他会笨拙地邀请她参加舞会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,面对那些衣香鬓影的场合是多么不自在。

他那双常年握枪、布满老茧与伤痕的宽厚手掌,每次轻搭在她纤细的腰间,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生怕弄疼了她。

这个习惯了硝烟与炮火的男人,周身的气场与舞会格格不入。可他还是会紧紧拉着她的手,努力地、骄傲地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每一个人。

尽管他一开始口音总是改不过来,平翘舌不分,可他会跟着她,一遍又一遍地学。

后来,他接到命令,要来这座海岛守岛。他问她,愿不愿意跟他一起来。

温姝颜看着他高大身躯下那双忐忑不安的眼睛,心一软,就答应了。

她一个人,带着所有的行李,告别了繁华的首都,踏上了这座与世隔绝、几百万公里外的海岛。

没有独立的卫浴,只能去几十米外那个气味难闻的公共厕所。

没有方便的自来水,每天都要用瘦弱的肩膀费力地去水井打水。

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店,每天都得眼巴巴地等着每周一趟的补给船。

可温姝-颜从未觉得苦。

……

“哐当”一声,门被粗暴地推开,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打断了她的回忆。

温姝颜回过神,一打开里屋的门,浓烈的酒气夹杂着欢声笑语便扑面而来。

一群男人簇拥着段淮川走在前方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色,叫嚷声此起彼伏。

贺知瑶像一只得胜的小鸟,亲昵地挽着段淮川的手臂,笑得眉眼弯弯。

男人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。

“新嫂子,以后可得多关照着俺们啊!”

说完,他们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门口的温姝-颜。

刹那间,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原本喧闹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,死一般的寂静。

毕竟温姝颜是有学问的文化人,平日里也教战士们认字,他们这些老大粗,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敬畏,不敢真的得罪。

过了一会儿,才有人像是被烫到一样,小声地、尴尬地喊了句:“嫂子好。”

其他人也跟着有气无力地附和了几声,随后便找着各种借口,匆匆忙忙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。

贺知瑶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温姝颜一下。

她像个得胜还朝的将军,旁若无人地扶着已经站不稳的段淮川往房间里去。进了房间,她熟练地帮段淮川脱下湿透的外套,嘴里还轻声细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体己话。

做完这一切,贺知瑶才慢悠悠地走出来。

她嘴角一扬,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姝颜,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。

“嫂子,你要好好照顾淮川哥,淮川哥喝多了酒,胃不好。”

她顿了顿,话锋一转,脸上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,“嫂子,你……你不会生气吧?”

温姝-颜微微低头,盯着她的眼睛,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此刻像结了冰。她忽然嗤笑了一声。

“生气?我倒觉得,你该好好谢谢我。”

“若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读书识字,把他从一个满口粗话的老大粗,变成如今这个能和你体面相处的模样……”

她微微停顿,看着贺知瑶骤然变化的脸色,一字一句地说道:

“你怎么能享受到这‘新嫂子’的风光?”

贺知瑶没读过什么书,一张嘴哪里是温姝颜的对手。

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像开了染坊,想要反驳,却又憋不出一个字来。

她只能咬了咬牙,狠狠地瞪了温姝-颜一眼,转身快步离开,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,发出“噔噔噔”的声响,走之前还不忘轻哼一声,给自己找回点场子。

“资本家有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
温姝-颜望着贺知瑶离去的背影,深吸了一口气,胸口却依旧闷得发疼。

她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,抬脚走进房间。

段淮川歪靠在床边,双眼紧闭,呼吸粗重,满是酒气。

温姝颜轻手轻脚地打来一盆热水,浸湿毛巾,拧干。

她靠近床边,准备为他擦脸。

就在毛巾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,他紧闭着双眼,却突然伸出手,像铁钳一样,精准地握住了温姝-颜的手腕。

“你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?”

段淮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酒意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,冷硬无比,“她年纪小,不懂事,你犯不着和她置气。”

温姝颜一怔,手中的毛巾险些滑落。

“她都要骑到我的头上来了,你却还在为她说话。”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
段淮川没有回答,反而因为她手腕的挣扎而显得有些不耐烦。

他猛地睁开眼,目光扫过温姝-颜,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裙子和唇上的口红。他原本就皱着的眉头,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
“别人本来就戳着你脊梁骨,说你是资本家大小姐。”

“你还穿成这样,涂着这么艳的口红,像什么样子!”
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怒气。

“你是想丢我的面子吗?!”

温姝颜心口止不住地咯噔了一下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。

这条裙子,是他以前亲口说好看的。

这抹口红,是他以前笑着说最适合她的。

可自从上了岛,她再也没穿过,再也没涂过,因为她也怕这些所谓的“洋派”和“讲究”,会影响到他的前途。

“我穿成这样怎么了?”

“我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,这也有错吗?我的感受,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吗?”

温姝-颜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。

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!现在我们结不了婚,就是因为你的这个背景!”

段淮川说完,猛地甩开她的手,粗暴地别过头,不愿再看她一眼,倒头就睡,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沉重的鼾声。

温姝-颜望着段淮川那毫无防备的睡颜,一串冰凉的泪珠终于从脸上滑落,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碎成一片。

段淮川和她上岛之后,确实找过上级申请结婚报告,但是被拒了。

拒绝的理由,就是她温姝-颜的出身背景。上级说,如果段淮川实在想要娶她,只有一个办法——脱下军装,卸职还乡,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。

温姝颜理解他对这身军装的热爱,理解他十几年军旅生涯的坚守。

所以,她咽下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,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,毫无怨言。

可如今,她突然觉得,自己所有的理解与付出,在他眼中,似乎一文不值。

天刚蒙蒙亮,温姝-颜便从一夜无眠的混沌中清醒过来。

她望着身旁仍在酣睡的段淮川,那个曾经让她觉得无比安心的宽阔后背,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山。她默默起身,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

家中的水桶空空如也,她只能像往常一样,扛起那根磨得光滑的扁担,朝着那口离家不近的水井走去。

刚上岛时,她那双只会握笔的手,根本握不稳粗糙的扁担,水桶也总是不听使唤地左摇右晃。

她还记得第一次挑水,还没迈出几步,就被沉重的水桶拽得失去平衡,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。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皮,渗出血珠,疼得她忍不住打起寒战。

周围路过的家属妇女们只是远远地看着,没有一个人上前来伸出援手,眼神里带着或好奇或轻蔑的打量。

她就那么坐在泥地里,望着洒了一地的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不敢哭出声,更不敢回去跟段淮川说,怕他看见了会心疼,会自责。她只能自己咬着牙,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。

可后来,她的坚强和懂事,在他的眼里,都变成了理所当然。

她挑着满满两桶水回到家,扁担深深地陷进她瘦弱的肩膀,压得生疼。

段淮川已经醒了,正站在院子里刷牙,满嘴的泡沫。看到温姝-颜摇摇晃晃地进门,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眼。

那眼神里没有关切,没有问候,仿佛她每天辛苦挑水,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,是天经地义的。

“今天部队还有很多事,我一会儿就得走。”

段淮川一边吐掉嘴里的泡沫,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,“你把家里收拾收拾,晚上我回来吃饭。”

温姝-颜没有回应,她默默地、费力地把水桶放下,手臂酸痛得发抖。

“你听到没有?”

段淮川刷完牙,见温姝-颜没有反应,走过来提高了音量,“怎么回事,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?”

“听到了。”温姝-颜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。

她把水一勺一勺地倒入大缸,水缸才堪堪满了四分之一。

揉了揉酸痛的肩膀,她再次挑起扁担,准备再去一趟。

她刚打完第二桶水,直起酸痛的腰,手还没来得及从扁担上松开,便看见一双时髦的红色高跟鞋映入眼帘,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
她抬起眼,看到的是贺知瑶。

今日的贺知瑶,妆容没有昨天那么艳丽,但眼里的得意劲儿却是分毫未减。

“嫂子,淮川哥昨晚睡得好吗?”

贺知瑶嘴角微微上扬,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、猫抓一样娇柔。

温姝颜紧抿着嘴唇,没有理会,只想赶紧挑起水回家,离这个女人远一点。

可她的手刚握住扁担,还没等发力将水桶挑起。

“砰!”

贺知瑶抬起脚,穿着那双红色高跟鞋的脚,狠狠一脚踢在水桶上。水桶应声而翻,满满一桶清水泼洒而出,水花四溅。

温姝颜下意识地向一旁躲闪,却还是被泼了一身,刚换的干净衣服瞬间沾满了泥土和污水。

贺知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,歪着头,一脸无辜地说道:“哎呀,嫂子,你看我,真笨。我还不会打水呢,你能教教我吗?”

说着,她还亲昵地伸手过来,想要挽住温姝颜的手臂。

温姝颜皱紧了眉头,她本就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,尤其是这个让她打心底里厌恶的女人。

她刚站稳身子,便下意识地甩开了贺知瑶的手。可没想到,贺知瑶像是脚下拌蒜,惊呼一声,竟一脚踩空,直直地朝着身后的水井摔了下去!

“啊——!”

温姝颜心下一紧,几乎是出于本能,想都没想,立刻伸手去抓贺知瑶的手,想要拉她一把。

然而,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贺知瑶的瞬间,她清楚地看到,贺知瑶非但没有求救,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,主动松开了原本可以抓住井沿的手!

“噗通!”一声巨响,水花溅起一人多高,贺知瑶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井口。

温姝颜还没从这惊变中反应过来,腰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,像是被一头发怒的公牛狠狠撞上,整个人都被踹得飞了出去!

她倒抽一口凉气,重重地摔在地上,手肘和膝盖处的衣物瞬间被粗糙的地面磨破,几缕棉絮翻卷出来,鲜血从擦破的皮肉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,火辣辣地疼。

她挣扎着抬起眼,只见一身戎装的段淮川,脸上带着滔天的怒火,看都没看她一眼,便直接跳下了水井。巨大的落水声溅起的冰冷井水,无情地打在她的脸上。

不知不觉,周围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,那些提着扁担或洗衣盆的家属妇女们站在人群后头,窃窃私语。

“好像是这个温老师把人推下井了。”

“不会吧?看着不像啊,这姑娘平时挺文静的。”

“谁说得准呢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而且她可是资本家出身,说不定骨子里就……”

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温姝颜的耳朵。

井口的水面一阵剧烈的翻涌,段淮川湿透的头露了出来。

闻讯赶来的士兵们赶忙将绳索拉紧,七手八脚地把他和已经昏迷过去的贺知瑶从井里拉了上来。

段淮川刚一上岸,连身上的水都顾不上擦,便径直朝着倒在地上的温姝-颜冲了过来,双眼赤红,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。

“温姝颜!你有完没完!”

他的吼声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颤。

“知瑶不过是想跟你学学打水,你怎么就这么容不下她?”

“把她往井里推,你安的什么心?!”

温姝颜躺在冰冷的地上,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,无法相信,这就是那个曾经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的男人。

“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!”

“你以为你还是在首都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呢?在这海岛上,就得守这儿的规矩!别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,就肆意妄为!”

段淮川发泄完怒火,转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湿漉漉、仍在“昏迷”的贺知瑶,大步流星地上了那辆来接他上班的军用吉普车。

那辆车,除了司机,通常只有他这个团长能坐。就连温姝-颜当年刚上岛的时候,也只坐过那一次。之后,段淮川便说影响不好,再也没允许过。

汽车引擎轰鸣,飞驰而去,卷起一阵尘土,将温姝颜一个人孤零零地、狼狈地留在了原地。

还有几天,只要拿到那封回信,她立刻就走。

那个家,她是住不下去了。回到家后,温姝-颜将自己的衣物、书籍,一件件从衣柜里、书架上取出,塞进行李箱。

她搬出了那个曾经充满过欢声笑语,如今却只剩冰冷和屈辱的家,住进了岛上唯一的一间招待所。

在这里,她没有朋友,也没有亲人。一个人孤零零地来,现在,也要准备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。

段淮川明明知道她搬了出去,却没有任何动静。

没有四处寻找,没有一丝挽留,甚至连一句通过别人转达的关心都没有。

甚至,她听说,贺知瑶已经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他们之前的家。

段淮川是笃定了,温姝-颜离不开他。

笃定了她这样的身份背景,在这座孤岛上,根本无法独立生存,最终只能摇着尾巴,乖乖地回去找他。

当晚,温姝颜正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收拾东西,半掩着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

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,正是那天在井边嚼舌根最起劲的那个。

“诶呀!这是什么洋玩意儿!”

她扯着大嗓门,几步就跨到了温姝-颜的行李箱前。

她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,一双粗糙的手也没闲着,在行李箱里翻来翻去,把温姝-颜原本叠放整齐的衣物翻得乱七八糟。

“你是谁?为什么闯进我的房间!”温姝颜又惊又怒,高声质问。

女人却像没听见一样,拿起一件真丝衬衫在自己身上比划着,“啧啧,这布料摸着就是不一样,滑溜溜的,一看就值钱。”

“你再这样,我就要喊招待所的管理员了!”

听到温姝-颜这样说,女人这才悻悻地哼了一声,把衣服丢回箱子里,缩回了手。

她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,嘴里还骂骂咧咧:“不看就不看,有什么了不起的。不就是个破落的资本家小姐,有什么好神气的。”

温姝-颜觉得此人来得蹊跷,但她势单力薄,对方又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,她只能将门锁好,就此作罢。

第二天一早,温姝颜刚走出招待所的门,一群人便突然出现。

他们手臂上都带着红色的“纠察”袖章,一字排开,将她的去路严严实实地堵住。

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温姝颜心里一沉。

为首的男人面色冷峻,声音低沉得像块石头:“我们是海岛纠察队。有人举报,你这里藏有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的违禁物品,现在要对你和你的行李进行检查。”

她闻言,下意识地紧皱眉头,往那男人身后看了一眼。

只见贺知瑶和昨天那个翻她行李箱的妇女,正躲在人群后面,脸上是藏不住的窃笑。

她瞬间就明白了。她深吸一口气,眉眼之间没有一丝慌乱。

“我拒绝你们的调查。”

“你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,仅凭一句空口无凭的举报就要对我进行搜查,这不符合规定。”

纠察队队长显然没料到她一个弱女子,会如此强硬地拒绝。

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,向前跨了一步,气势逼人。

“有人举报你,我们就有义务进行调查!配合检查是你的责任!”

温姝-颜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,抬手指着不远处偷笑的贺知瑶和那个妇女,大声说道:“我怀疑这是恶意举报,是栽赃陷害!”

“那个人,昨天无故闯入我的房间,翻乱我的行李。今天,你们就来了。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?”

“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,我不会让你们碰我的任何东西。”

这时,贺知瑶扭着纤细的腰肢,从人群后走了出来。

她先是靠在纠察队队长身边,不动声色地抛了个媚眼,随后才慢悠悠地走到温姝颜面前。

“温姐姐,你这是说的什么话。我也是为了咱们海岛的安稳着想啊。”

她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。

“昨天我嫂嫂(她指了指那个妇女)去你那儿串门,一进门就瞧见你行李箱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,像是发报机什么的。”

“她当时也没多想,可后来越琢磨越不对劲。万一……万一真是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的物品,那岂不是要连累整个海岛?大家说是不是?”

“你要知道,这要是搁解放前,那可是通敌,是杀头的罪!”说着,她伸出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,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轻轻划过,眼神阴狠。

“知瑶说得对!俺亲眼看见的!”那个妇女也凑了过来,扯着大嗓门囔囔,脸上带着几分蛮横与得意,“俺进屋时,还看到箱子后面不知道什么东西搁那儿,一闪一闪的!”

她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比划,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

温姝-颜被这无耻的诬陷气得浑身发抖,她咬着下唇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:“那些所谓的‘奇怪物品’,在我上岛之前,你们的段团长,亲眼看过,并且允许我带进来的。”

这话一出,周围瞬间安静了片刻。

贺知瑶的脸色微微一变,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辜的嘴脸。

“温姐姐,你可别乱说。淮川哥是革命军人,立场坚定,怎么会允许你带那些危险的东西呢?”

她楚楚可怜地看着周围的人,“你是不是记错了?还是想拉淮川哥下水?”

“你们要是不信,可以去问段团长。他当时就在码头,亲眼看着我把东西从船上搬下来,并且检查过的。”温姝颜坚持道。

“哼,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!今天正好有上级领导上岛视察,你们到底想干什么!”妇女还在一旁煽风点火。

“都聚在这里干什么!”

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呵斥,段淮川身着笔挺的军装,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,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军装的人。

众人见到他,瞬间安静下来,自动让开一条路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他皱着眉,再次开口。

贺知瑶见状,立刻像受了惊的小鹿,娇滴滴地跑到他身边,声音带着哭腔,委屈巴巴地说道:“淮川哥,嫂子她……”

她故意顿了一下,引来所有人的注意。

“她好像藏了涉嫌危害海岛安全的物品,我……我担心会连累大家,就跟纠察队说了。可她就是不让检查,还……还说那些东西是你允许她带上岛的。”

她一边说,一边偷偷观察着段淮川的脸色,“我……我真的好害怕。”

段淮川的视线,像两把刀子,直直地射向温姝-颜。

温姝颜看到他的那一刻,心中竟还存着一丝可笑的期待。她想,他总该知道箱子里是什么,总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。

“你拿出来给纠察队检查一下,怎么了?”

然而,段淮川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像数九寒冬里最刺骨的风。

温姝-颜震惊得合不拢嘴,眼眶瞬间红透,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,怎么压也压不住。
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那个曾经发誓要保护她、爱护她的男人。

那些物品,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,是准备给她当嫁妆的几件首饰和一台小巧的、从国外带回来的收音机。

母亲满心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和段淮川相伴一生,才将这些在当时看来无比珍贵的物件交到她手上。

“段淮川,我里面有什么东西,你不是不知道!”她声音颤抖,带着最后的质问。

段淮川没有理会温姝-颜的绝望,他似乎觉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质问他,让他很没面子。

他转过身,对着纠察队队长,语气不容置疑:“有我的命令,你们可以随便搜。”

“谁的命令可以随便搜群众的东西了?”

“又是谁,允许你们在这里欺负一个女同志了?”

就在纠察队队长准备挥手下令时,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。那声音听着不大正经,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子,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。

温姝颜转头望去。

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军官,双手插在裤兜里,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。他肩上的肩章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光,昭示着不凡的身份。

那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样子,身材修长而高大,英俊的五官带着几分天然的冷峻,一双桃花眼,眼尾微微上挑,眼神却锐利如鹰,迅速扫视着现场的每一个人。

他叫傅锦怀,径直走到段淮川面前,比段淮川几乎高了半个头。

他微微低头,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段淮川的眼睛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我倒要问问,你,是哪个部队的?凭什么滥用职权,随意搜查群众?”

段淮川脸色铁青,被他这直白不留情面的质问弄得下不来台。他想发作,可看到对方肩上的军衔,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,只能低着头,咬紧了后槽牙。

贺知瑶躲在段淮川身后,眼中满是不甘。

她狠狠地瞪了温姝-颜一眼,然后小声地、自以为没人能听见地嘟囔:“这小子官还没淮川哥大,装什么大尾巴狼。”

她以为自己声音够小,没人能听见。

可是她清楚地看到段淮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恐惧,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。

“段淮川!”

突然,一个更加威严的声音从傅锦怀身后传来,一个年长的军官走了过来。

“到!”

段淮川条件反射般迅速立正,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,眼睛瞪得滚圆,死死盯着远处的来人。

傅锦怀这才懒洋洋地抬起脚,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。

“你,行事荒唐,无视纪律,肆意妄为。”傅锦怀薄唇轻启,声音低沉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段淮川的心上。

“现在,我命令你,即刻归队,负重十公里,绕海岛跑一圈!限你三个小时内完成,少一分一秒都不行!”

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。

“是!”

段淮川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应,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。他不敢有丝毫犹豫,转身就朝着操场的方向跑去。

傅锦怀连个正眼都没再给他。

他转过身,看向温姝颜,那双锐利的桃花眼瞬间柔和了下来,像是冰雪初融。

他微微欠身,嘴角一扬,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,轻声说道:“姑娘,别怕。我叫傅锦怀,是来处理这件事的。”

温姝-颜紧抿着嘴唇,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年轻的高级军官。

原以为身居高位者大多是像刘书记那样沉稳老派,可眼前的傅锦怀,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、张扬的朝气和干练。

她轻轻地点了点头,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。

傅锦怀的视线最后定格在那些不知所措的纠察队队员身上,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

他大声喝道:“每个上岛的私人物品,都会在物资登记处进行开箱查验和详细记录!你们身为纠察队,肩负维护海岛秩序、保障公平的重任!”

“连最基本的流程都不遵循,仅凭某些人的无端举报,就要对一个女同志进行强制搜查!”

“这是对群众权力的践踏!更是对你们身上这身军装的亵渎!”
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脸色惨白,大气都不敢出。他们虽然不知道傅锦怀的具体身份,但能这么指挥段团长,身份肯定高得吓人。

“马上派人去物资登记处,核实这位温小姐的物品登记记录!要是查不出任何问题,你们就等着回炉重造,接受处罚!”

“是!”纠察队员们匆忙应了一声,朝着物资登记处的方向狂奔而去,生怕动作慢了一秒,就会遭受更严厉的惩罚。

人群渐渐散去,贺知瑶和那个妇女也灰溜溜地消失不见。

温姝颜看着一个个离去的背影,待周围稍显安静,她才深吸一口气,迈着略显迟疑的步伐,慢慢走到傅锦怀旁边。

“傅……傅先生,请问,您看到过来视察的司令员了吗?”

傅锦怀闻言,先是微微一怔,随后勾起一抹淡淡的、意味深长的笑意,“温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

“我申请去首都军区当讲师,但还没有收到回信。我想去见见司令,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。”温姝-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姓温,此刻,想离开这座岛的心情压倒了一切。

傅锦怀眼中的笑意更浓了,他轻轻摆了摆手,“温小姐,你不用争取了。”

直到夜幕降临,温姝-颜对这句话都还是一头雾水。

因为申请表上的地址填的是她和段淮川以前的家,所以每天这个时候,她都必须得去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门口,等着送信员的信。

月色如水,清冷地洒在地上。她静静地蹲在门口的阴影里。

晚上的海岛很冷,海风一阵阵吹过,撩动着她的发丝,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。

信还没等到,却等来了刚跑完负重、一身狼狈的段淮川。

他脚步踉跄,汗水湿透了他的军服,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,疲惫不堪。

今天本该是他迎接上级,好好表现的日子,结果却以这样耻辱的方式收场。

段淮川看到蹲在门口的温姝-颜,他先是一怔,随后眉头紧紧皱起,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面前。

“你申请要当讲师?”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。

温姝颜抬眸瞥了他一眼,没有作答,只是将视线移向了远方的路口。

可段淮川却像是没看到她冷淡的态度,自顾自地说了起来:“你知道,你来我的部队当讲师,对我有多大的影响吗?”

温姝-颜闻言,不禁挑了挑眉。她怎么也没想到,事到如今,这个男人竟还如此盲目自信,理所当然地以为,她申请的是他的部队,是为了留在他身边。

段淮川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,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表情里那丝细微的嘲讽。

他没听到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,自顾自地继续说:“而且,你的知识水平,在我们部队也派不上大用场。我们那些兵,都是老大粗,你能管得住他们吗?”

他的语气里满是轻蔑,似乎是在嘲笑温姝-颜的不自量力。

“到时候,别人都会戳着我脊梁骨,说你是靠我的关系走后门进去的。你自己难道心里没点数?”

“叮铃铃——”送信员骑着自行车到了跟前。他远远就听见了几句话,但又不敢掺和团长家的事,只是同情地看了温姝-颜一眼,赶忙从绿色的邮差包里掏出一封信。

温姝颜站起身,笑着说了声“谢谢”,送信员像是得了大赦,忙不迭地骑着车跑了。

她这才转过头,看向段淮川,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疏离的平静。

“段淮川,你太自以为是了。”

“我申请的,不是你的部队。你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。”

段淮川先是一愣,随后嗤笑一声,脸上写满了不信。

“不是我的部队,那还能是哪儿?你能不能别再折腾了?安安分分的,像知瑶那样,在文工团当个舞蹈员,多好。”

此时,屋子里隐约传来贺知瑶练声的声音,那尖锐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刺耳。

“那你,就去娶你的那个百灵鸟吧。”她紧皱着眉头,说完这句话,转身就走,没有一丝留恋。

“温姝颜!你离不开我的!你没有地方可去!”段淮川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,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。

温姝颜没有回头。

她回到招待所,跌坐在冰冷的床边,深呼一口气,试图平复着紊乱的呼吸。她的目光,落在手中那封被手心的汗攥得有些褶皱的信上。

温姝-颜的手指微微发颤,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,抽出里面的信纸。

借着昏暗的灯光,一行工整的印刷体字迹映入眼帘。

“温姝颜同志:经审核,您申请前往首都军区特训营地担任文化课讲师的请求已成功通过……”

温姝颜的眼睛瞬间瞪大,她不可置信地反复读着这短短的几行字,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信纸上,洇湿了墨迹。

她站起身来,像一头被困的兽,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。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。

那些曾经的诋毁,那些无端的羞辱,在这一纸薄薄的通知面前,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。

她自由了。

夜色还未完全褪去,天边泛着鱼肚白。

今天是首都军区视察团离开海岛返程的日子。

温姝颜本计划着预定五天后的民船船票,毕竟收拾行李、办理手续都需要时间,这一趟,她本以为是赶不上了。

可就在这时,一阵轻轻的、极有礼貌的敲门声骤然响起。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。

打开门,只见一名身着军装的年轻士兵站在门口,面容严肃。

“温小姐,这是给您的船票。”

士兵双手将一张纸票递了上来,“傅司令吩咐,您可以和我们一同返航。”

温姝-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司令?哪个司令?

还没等她开口询问,士兵又接着说道:“司令还安排了人,帮您搬运行李和您母亲留下的嫁妆。”

话音刚落,几个同样穿着军装的男人便从一旁走上前来,动作麻利而专业,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。

“是傅司令特意要求的。”士兵见她还在发愣,补充了一句。

“一切为人民服务。”

温姝-颜怔怔地看着他们,心中百感交集。

不一会儿,她那两个沉重的行李箱,连同那个装着母亲念想的木箱,都被妥善地搬运上了即将启航的大船。

海风轻轻拂过,夹杂着岸上百姓和留守士兵们的告别声,声音此起彼伏,充满了不舍与祝福。

温姝-颜靠在船舷的角落,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

她的目光穿过人群,很快就看到了段淮川。

他站在送行队伍的最前面,身姿笔挺。贺知瑶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,脸上挂着胜利者才有的灿烂笑容。

段淮川正对着船上的视察团领导们挥手告别,丝毫不知道,他以为绝对离不开他的温姝-颜,此刻也在这艘船上,即将彻底地、永远地,离开他的世界。

船缓缓启动,鸣响汽笛,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划开层层白色的浪花。

温姝-颜望着岸上那个渐渐远去、慢慢变小的身影。

曾经汹涌的爱意,刻骨的疼痛,如今都随着这冰冷的海风,化作了云烟。

她转过头,迎着风,望向远方。

那里,是首都,是她全新的开始。

段淮川望着那艘军舰在海平线上彻底消失,直至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,这才收回了目光。

他准备转身离开,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贺知瑶挽得很紧,紧得让他有些不舒服。

他皱了皱眉,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不悦,下意识地挣开了她的手,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平日里训斥士兵时的责备。

“这么多人看着呢,拉拉扯扯的,像什么样子。”

贺知瑶脸上的笑容一僵,愣了愣,随即又嘟起了嘴,撒娇道:“知道啦,淮川哥,人家不是舍不得领导们走嘛。”

段淮川没有再多看她一眼,抬脚便走,步伐匆匆,径直走向停在一旁的军用吉普车,自己拉开车门坐上了后座。

贺知瑶见状,急忙踩着她那双不合时宜的高跟鞋小跑着跟过去,本想理所当然地跟着他一起上车,段淮川却“砰”的一声,毫不留情地把车门关上了。

“军车是不能随便带家属的。”

段淮川透过车窗,面色冷淡地说道:“这个规矩,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。”

贺知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绿色的吉普车绝尘而去,溅了她一身的灰。

段淮川本来也不想对贺知瑶这样疾言厉色,但是连日来相处的种种琐事,让他心里像长了草一样,满是烦躁。

之前贺知瑶刚从井里被“救”上来,楚楚可怜地说自己受了惊吓,无依无靠,问能不能暂时和他一起住。

那时温姝颜刚搬走,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无名火。

一是想着身边确实需要个人端茶倒水,二是想做给温姝-颜看,想让她知道,她不是无可替代的。于是,他鬼使神差地同意了。

刚搬进来的第一天,贺知瑶表现得乖巧得不像话,忙前忙后,帮他洗漱,收拾衣服,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做了顿饭。

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,一切都变了味。

他每天训练结束,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,推开门,没有温暖的灯光和冒着热气的饭菜,甚至连水缸里的水常常都是空的。

他望向里屋,贺知瑶要么是坐在温姝-颜留下的那面梳妆镜前,对着镜子专心致志地涂抹着口红,要么就是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地练着嗓子、扭着腰肢。

没过几天,就有邻居上门来抱怨,说大半夜的,贺知瑶练嗓子的声音又尖又吵,跟猫叫春似的,实在不吉利。

他无奈之下,只能去找贺知瑶沟通。

可贺知瑶不但不收敛,反而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凑到他面前,娇滴滴地撒娇:“淮川哥,你不喜欢我练功吗?我可都是为了跳给你看,唱给你听呀。”

她一边说着,一边将自己柔软温热的身体贴到段淮川坚实的胸膛上。

女人呢喃的声音带着暧昧和不加掩饰的挑逗,段淮川只觉得一股温热的软香袭来。他是个正常的男人,血气方刚,面对这样的投怀送抱,不受控制地将手放在了她纤细的腰肢上。

贺知瑶感受到他的动作,心中一喜,见时机成熟,缓缓抬起头,眼中满是炽热和渴望。

她毫不犹豫地吻上了段淮川的唇。

段淮川在那一瞬间,没有拒绝。

贺知瑶的唇柔软又温热,带着一股廉价的香气。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,将她搂得更紧,热烈地回应着这个吻。

房间里,只听见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衣料的摩擦声。

可就在段淮-川闭上眼,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时候,他的脑海中,毫无征兆地、无比清晰地闪过了温姝-颜那张干净秀致的面容。

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忧愁和温柔的眼睛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。

这熟悉的眉眼,像一盆冰水,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欲火。他猛地一把推开怀里的贺知瑶。

贺知瑶毫无防备,被他巨大的力道推得踉跄几步,一屁股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,半天没爬起来。

“不……我们不能这样。”

段淮川喘着粗气,眼神有些慌乱地躲闪着她的目光,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

贺知瑶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,脸上还残留着未消退的红晕,她坐在地上,委屈地看着他。

“淮川哥,你……”

贺知瑶刚想开口,却被段淮川粗暴地打断:“别再说了!今天的事,就当没发生过!”

说完,段淮川已经像逃一样,转身朝着门外跑去。

“淮川哥!”

贺知瑶的声音带着哭腔,从身后传来。

外面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,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,只觉得心里烧得慌。

他不得不承认,贺知瑶比他想象的还要没文化。起码以前和温姝-颜在一起,她总会耐心地、不厌其烦地教他认字,给他读报纸,给他讲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天下大事和做人的道理。

他这种泥腿子出身的老大粗,以前上厕所都不冲,晚上睡觉前不洗漱,不换睡衣,但温姝-颜从不嫌弃他,只是温柔地、一次次地提醒他,纠正他那些根深蒂固的坏习惯。

久而久之,他也变得“讲究”了起来,就连手下的兵都说,团长现在越来越有文化人的派头了。

可是贺知瑶,她除了会撒娇,会练那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嗓子和舞蹈,对那些知识一窍不通。

有时候段淮川想跟她分享一点部队里的事,她总是一脸茫然,最后追问他那是不是新出的舞蹈动作。

段淮川双手叉腰,站在门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。他突然,一点儿也不想转身,回到那个没有温姝-颜的、充满了另一个人气息的屋子。

他简单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,准备去部队宿舍住。

贺知瑶从里屋走了出来,看到他的举动,几步上前,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脸上满是委屈。

“淮川哥,你这是要去干嘛?”

“部队有事,我去宿舍睡一晚。”他微微用力,挣脱了贺知瑶的手。

街道上冷冷清清,只有他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。

到了部队宿舍,熟悉的环境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安慰。

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,第二天一早,便鬼使神差地,穿着军装跑去了招待所。

温姝-颜搬来招待所后,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。在他的心里,他始终占据着这段关系里上位者的地位。

他笃定地以为,温姝-颜不过是闹一时的小脾气,负气搬走,过不了几天,就会像以往无数次吵架那样,哭着跑回来,软软地向他求情,让他重新接纳她。

他甚至连后续的剧本都在心里编排好了,只要温姝-颜肯低头,他就大度地原谅她之前的“任性”,顺便同意帮她申请营地讲师的职位,就当是给她的一个甜头。

他走到温姝-颜所住的房间门口,没有一丝犹豫,抬手就敲响了房门。

然而,门缓缓打开,出现在眼前的,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,而是一位陌生的、睡眼惺忪的大娘。

“段团长?哎哟,真是稀客啊!”

大娘看到是他,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,“快,快进屋里坐坐。”

段淮川愣在原地,下意识地往屋内张望,试图寻找温姝-颜的身影。

他嘴里有些机械地回应着,“大娘,温姝-颜……她不在这儿吗?”

话刚出口,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干涩沙哑。

“温姝-颜?”大娘一脸茫然,“俺不知道啊,俺是三天前才搬到这里来的。”

她赶忙摆摆手,“这之前住的是哪个,俺压根不晓得。”

段淮-川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,转身就往楼下冲,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招待所前台。正在值班的士兵见到他来,立刻笔直地站起身,敬了个标准的军礼。

“段团长好!”

段淮川微微点头示意,顾不上寒暄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温姝-颜,之前住在这里的温姝-颜同志,她搬到哪里去了?”

士兵赶忙在厚厚的登记薄上翻找起来。

一边查找,一边说道:“段团长您稍等,我马上给您查。”

过了片刻,士兵抬起头,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。

“报告团长,温小姐是三天前办理的退房手续,并未留下新的住址。”
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不过,听说是首都军区那边直接派人来接她的。好像是……她申请去首都当讲师的事,批下来了。”

段淮川听到这个消息,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。

批下来了?

他都不知道这件事,怎么就批下来了?而且,这关首都军区什么事?

段淮川心中越发愁闷,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刘书记的办公室,刚到门口,就听见刘书记热情的声音传来。

“淮川啊!吃早饭没?你师母今天早上做了肉包子,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?”

段淮川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不用了书记,我……我没什么胃口。”

刘书记走过来,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不过话说回来,你家那个温姝-颜,还真是有点出息。我原先以为她那个资产阶级的大小姐,肯定吃不了苦,就是闹着玩玩。”

“没想到啊,她申请去首都军区特训营地当讲师,这么难的事,居然真被她办成了,还不错,是块好料子。”

刘书记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赞许。

听到“温姝-颜”和“首都军区”这几个字,段淮川的身子猛地一僵,像是被雷劈中。

刘书记还在继续说着,丝毫没有察觉到段淮川的异样。

“这姑娘啊,别看平时文文静静的,骨子里还真有股子韧劲。这次去了首都,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名堂来。”

段淮川只感觉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中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
“什么?她……她申请的是首都军区?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毫无血色。

“是啊,你不知道这个事情吗?”

刘书记看着段淮川的反应,脸上露出一丝疑惑,“这上面的调令都批下来了,人今天早上跟着视察团的船一起走的。”

段淮-川呆立在原地,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。

刘书记见他神色不对,伸手轻轻推了推他。

“淮川,你这是怎么了?”

他试探着问道:“你和那姑娘……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?”

段淮川缓缓回过神来,嘴唇微微颤抖着,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书记,我……我真不知道这事儿。”

刘书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“既然人家已经走了,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
“那你也别想太多了,就在这海岛好好干,保家卫国才是咱们的职责。我看那个文工团的贺知瑶妹妹,对你也挺上心的,你们俩要是能成,也算是好事一桩。你要是打报告,我也不是不可以批准。”

段淮-川听到这话,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下意识地立刻反驳,“书记,这事先不考虑!”

他还是不相信,温姝-颜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他而去了。

这一定是温姝-颜的小把戏,是欲擒故纵,是想让他着急,想让他去找她。

她以前闹的那些小脾气,哪一次不都是盼着他主动低头求和?

她一定是在首都军区的某个地方等着他,等着他心急火燎地出现在她面前,然后扑进他的怀里,笑着嗔怪他来得太迟。

对,一定是这样。

这么想着,段淮川原本慌乱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,竟奇迹般地,渐渐安定了下来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段淮川没有再回那个家,一直住在军区宿舍。战友们总是跟他开玩笑,调侃他是不是被新嫂子赶出家门了。

他只是沉默,不回话。

贺知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,她会每天做好所谓的“爱心便当”,准时送到军区大楼下等他。

起初段淮川还试图拒绝,可看着贺知瑶那副泫然欲泣、楚楚可怜的模样,再加上她软磨硬泡的功夫,他实在无法狠下心来。无奈之下,只能跟着她去食堂,当着众人的面一起吃。

贺知瑶总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,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。

“淮川哥,多吃点这个,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做的。”

段淮川只是机械地咀嚼着,味同嚼蜡。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,心里想的全是温姝-颜。

他看着眼前叽叽喳喳的贺知瑶,却仿佛看到了温姝-颜安静吃饭的影子。

然而,这影子却愈发让他清楚地意识到,温姝-颜已经不在他身边了。

终于,在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五,他彻底爆发了。

又一次和贺知瑶坐在食堂里,周围是战友们轻声交谈的声音。

贺知瑶依旧满脸笑意,殷勤地给他夹着菜,嘴里说着那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趣事。

可段淮川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他“啪”的一声,重重地放下筷子,那清脆的声响瞬间盖过了食堂里所有的嘈杂。

所有人的视线,都齐刷刷地望向了他。

段淮川猛地站起身子,目光坚定地对着一脸疑惑的贺知瑶说:“知瑶,我要去首都。我要去首都军区,我要去找她。”

船上,发动机的轰鸣声持续不断,船身随着海浪有节奏地起起伏伏。

温姝-颜坐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,这是她在船上的第三天。

一阵巨大的海浪猛地袭来,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。

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她紧咬着下唇,试图强忍着那股恶心和不适,可那股难受劲儿却愈发强烈,直冲喉咙。

终于,她再也忍不住,迅速起身,踉踉跄跄地冲向船舷。

她伏在冰冷的船舷边,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。可胃里早已没什么东西,只能吐出一些苦涩的酸水。

海风呼啸着吹过,吹乱了她的头发,却丝毫没能缓解她的难受,反而让她觉得更冷了。

“给,这是青草油和酸梅。”

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。

“可以缓解晕船。”

温姝-颜闻声望去,只见傅锦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。他穿着笔挺的军装,军帽下的那双深邃桃花眼里,满是关切。

他手里拿着一小瓶墨绿色的青草油和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酸梅,正递向她。

她微微一怔,有些虚弱地对他笑了笑。

“谢谢你,傅司令。”

其实,她也是上了船之后,才知道傅锦怀就是首都军区的司令员。那天启航时,他站在船头的最高点,俯瞰着甲板上整齐列队的士兵们,发表着讲话。

“弟兄们!此次返程,标志着我们阶段性任务的圆满结束。大家在这段日子里,风里来,浪里去,历经艰苦,每一个人都展现出了钢铁般的意志!”

“但记住,这不是终点,而是新的起点!”

“回到军区,还有更艰巨的使命在等待着我们!大家有没有信心?”

“有!有!有!”

士兵们齐声欢呼,声震云霄,惊得海鸟扑棱棱地向着远方飞去。

那个场景,深深地印在了温姝-颜的眼里。她着实吃了一惊,怎么也想不到,那个在海岛上为她解围的、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轻军官,竟是如此重要的人物。

温姝-颜伸出有些颤抖的手,接过傅锦怀递来的东西,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温热的掌心。

温姝-颜像是触了电一样,立刻收回了手。

傅锦怀微微颔首,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。

“出门在外,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。”

“你先用着,看看会不会好受一点。”

温姝颜拧开青草油的瓶盖嗅了嗅,一股清凉提神的味道瞬间钻入鼻腔,让她昏昏沉沉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。

她点点头,对上傅锦怀关切的目光。

“好多了,真的很感谢您,傅司令。”

傅锦怀看着温姝-颜依旧憔悴的模样,他眉头微微皱起。

“温小姐,”他开口道,“看你这晕船的症状还是很严重。我那间房在船舱中部,会平稳一些,房间也独立安静。”

“你若是不嫌弃,就搬到我那儿去住。”

温姝-颜扯出一丝虚弱的微笑,想说自己没事,不用麻烦。可还没等她开口,傅锦怀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继续说道:“最近正好要检查基层士兵的内务和作息情况。”

“我和弟兄们在通铺挤一挤就行,也方便我随时了解情况。”

他说得云淡风轻,理由充分得让温姝-颜根本无法拒绝。

他盯着她,唇角渐渐小幅度地弯了起来。

“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。保障每一位同行的同志的健康与舒适,本就是我分内之事。”

他微微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
“况且,温小姐马上就要来我军区当讲师了,往后我们便是并肩为国防事业奋斗的战友。于情于理,我都该为你排忧解难。”

“你这一路舟车劳顿,还晕船,若是到了军区身体还不舒服,怎么能好好开展工作呢?”

她听着傅锦怀条理清晰的话,心中的顾虑渐渐消散。她咬了咬唇,终于点头。

“傅司令,那就……太麻烦您了,真的非常感谢您。”

傅锦怀转身找来一名警卫员,微微低头,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,又对温姝-颜说道:“温小姐,这边请,我带你去房间。”

温姝-颜站起身,但刚吐过,又吹了许久的海风,脚步还有些虚浮。傅锦怀见状,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她一把,但手悬在半空中,又似乎觉得不妥,便缓缓缩了回去。

他只是微微侧过身,与温姝-颜保持着一个既能保护又不会冒犯的距离,眼神却一刻也不敢松懈。两人沿着狭窄的过道,朝着船舱中部的独立房间走去。

突然,一个巨大的海浪猛地拍击在船身,本就还在晕船的她顿时站立不稳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倒去,双手下意识地在空中胡乱挥舞,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身体。

就在她即将狼狈摔倒在地的那一刻,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、不容置疑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。

同一时间,千里之外的海岛码头。

贺知瑶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着,拼命想抓住段淮川的手臂。

“淮川哥!淮川哥你等等我!”

她大声呼喊着,声音在风中被扯得有些破碎。

段淮-川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,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。

贺知瑶见状,心一横,孤注一掷地脱口而出。

“万一……万一姝颜姐姐是嫌你给不了她名分,进城找别的男人去了呢?”

这话像一根毒刺,精准地扎进了段淮川最敏感的神经。

他的脚步猛地一滞,停了下来。

他缓缓转过身,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贺知瑶,那眼神里的凶狠,是她从未见过的。

他一字一顿地说道:

“你,不该说出这种话。”

“我还没同意跟她断。”他咬牙切齿地补充道。

在他心里,他认定了温姝-颜,那么这段感情的开始、暂停还是结束,都应该由他来掌控节奏。

即便温姝-颜离开了海岛,那也只是暂时的波折,是她闹的小性子。

贺知瑶被他这副凶狠的模样吓到了,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。

泪水不合时宜地,却又恰到好处地顺着脸颊滑落。

“淮川哥,我知道错了,我不该乱说话……我就是……我就是害怕你去找了姝颜姐姐,就再也不理我了……”

段淮-川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,心里的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地就消了下去。他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。

他叹了口气,抬起粗糙的手,有些笨拙地帮她擦去眼泪。

“我可以……可以跟淮川哥一起去吗?”

贺知瑶小心翼翼地、带着哭腔问道。

“我……我可以照顾你的。”

段淮川看着贺知瑶挂着泪痕、满是期盼的脸,思索了片刻,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毕竟,贺知瑶的心是向着他的,而且她说得也没错,路上确实需要有个人照顾起居。

他转身,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刘书记的办公室。

“书记,我想申请调离,去首都军区锻炼一下自己。”

刘书记听到这话,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,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,心中有些犯难。

说实话,他很想直接拒绝段淮-川。

海岛的建设正处于关键时期,各项事务繁杂,非常需要像段淮-川这样有能力、有威望的军事主官带领队伍。而且他在这里工作多年,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位居民,一旦他离开,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合适的、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接替他的工作。

段淮-川看着刘书记沉默的模样,心中一紧,姿态放得很低。

“书记,我明白您的顾虑。我走之前,一定会把手上的所有工作,一桩桩一件件,都详细交接给接替我的同志,确保绝对不会影响海岛的正常运转。”

他顿了顿,补了一句:“而且,我应该……应该用不了一个月,就会回来的。”

刘书记抬眼看着他,心中跟明镜似的,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叫温姝-颜的姑娘,铁了心要去首都。

许久,他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这头犟驴,决定的事是谁也拉不回来。”

“行吧,我帮你联系相关部门,看看能不能给你争取一个借调学习的机会。丑话说在前面,成不成,我可不敢保证。”

船上,温姝-颜瞪大了眼睛。

心脏在那一瞬间,骤然加速跳动。

她分不清楚,这突如其来的心悸,究竟是因为船身的剧烈颠簸,还是因为腰间那只手臂传来的、滚烫的温度。

她慌乱地转过头,想要挣脱。

映入眼帘的,却是傅锦怀近在咫尺的脸庞。

只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,像蝴蝶的翅膀一样,轻轻颤动了一下。

四目相对。

温姝-颜清楚地看到,傅锦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淡然的清墨眼眸中,此刻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
她的脸颊,“轰”的一下,瞬间泛起了红晕,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。

傅锦怀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,在将温姝-颜扶稳之后,触电般地松开了手。

他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,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。

“不好意思,温小姐。刚刚……情况紧急。”

傅锦怀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时一样镇定。

“我们……快到了。”

说完,他再次侧过身,护在温姝-颜的身旁,只是这一次,他的目光却始终刻意地回避着她,落在前方不远处的舱门上。

来到房间门口。

傅锦怀轻轻推开房门,对她做了个“请进”的手势。

温姝颜低着头,轻声道了句谢,迈着还有些虚软的步子走进了房间。

傅锦怀站在门口,没有跟着进去。

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房间,确保一切安置妥当,这才开口说道:

“这房间还算安静,温小姐安心休息。”

“如果有什么需要,拉一下床边的那个铃铛,我会马上过来。”

温姝-颜还没来得及回答,门就已经被轻轻地关上了。

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,她眼角的余光,似乎瞥见了傅锦怀泛红的耳根。那抹红色,在他一身笔挺的绿色军装映衬下,显得格外显眼。

她走进房间,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股淡淡的、干净的皂角气息,那好像是傅锦怀身上独有的味道。

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,平整得没有一个褶皱,军绿色的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。

房间真的很干净,很整洁。

她坐在椅子上,回想起刚才那个意外的“拥抱”,脸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。

她走到卫生间,用冷水洗了把脸,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船身依旧在海浪中有节奏地起伏,可这一次,温姝-颜却不再觉得晕船的不适有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
这个陌生的房间,这股干净的气息,莫名地让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心。

船,终于缓缓靠岸,稳稳地停在了首都的码头。

温姝颜站在甲板上,望着眼前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,闻着空气中属于故乡的味道,鼻子瞬间就是一酸。

岸上,锣鼓喧天,彩旗招展。军区的同志们和自发前来的百姓们举着鲜艳的红旗,热烈地欢迎着英雄们的归来。

温姝颜跟随着队伍,缓缓走下舷梯。

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,心情复杂。踏上这片土地,就代表着她正式开启了自己作为军区讲师的新生活。

可就在这时,她看到人群中,有一个身材干瘦、只有一只眼睛的老头,正用那只独眼,直勾勾地、阴冷地盯着她。

还没等她想清楚这眼神里的含义,肩膀却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。

她下意识地转过头,只见一个和她一起下船的女兵小声地对她说:

“那是附近有名的老流氓,早年因为强奸妇女,被人家丈夫戳瞎了一只眼。别看他,晦气。”

温姝-颜点了点头,不再往那边望去。

她知道,在这里重新开始,很难。

但是她没想到,会这么难。

温姝-颜站在军区特训营学校的讲台上,教室里鸦雀无声,下面坐着的一百多名学员,个个都坐得笔直,眼神锐利地盯着她。

她望着下面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,轻轻地松了口气,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册。

温姝-颜翻开课本,开始讲解今天的课程内容。

这是一堂基础的军事理论课,她结合了一些自己学习研究了很久的、当时国内还很前沿的战术思想。

她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秀丽的板书,转过头,却瞥见台下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皱着眉头,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
那个人她有印象,叫王建国,是一个参加过多次实战、立过赫赫战功的战斗英雄。

“王建国同志,”她放下粉笔,温和地问道,“你有什么问题吗?”

王建国“腾”地一下站起身,军姿依旧标准得像一棵松,声音洪亮如钟。

“报告温老师!俺觉得您讲的这些概念,太复杂了!”

“跟我们平时训练用的,完全不一样。俺们在战场上,凭的是真刀真枪,是刺刀见红!您说的这些,感觉……感觉都用不上。”

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,带着审视和怀疑。

“你说的对,战场上的确需要真刀真枪。”温姝-颜并没有生气,反而走下讲台,来到王建国的面前。

“但是,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很多次战役中,能够以少胜多,打赢那些装备比我们好得多的敌人吗?”

王建国愣了一下,然后挺起胸膛,激动地说道:

“那还用说!当然是靠咱们不怕死的勇气和保家卫国的决心!”

“没错。”温姝-颜点点头,“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我们的指挥官,懂得运用先进的战术理论。比如,有的战役,正是因为我们的指挥官精通地形学,才能巧妙地利用地形优势,设下埋伏,以少胜多。”

然而,台下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
几个年轻气盛的学员相互对视了一眼,其中一个高个子学员微微皱眉,忍不住出声了。

“温老师,您倒是讲得轻巧,可这不都是纸上谈兵吗?”

“您说的这些战术,听着是挺玄乎,但在瞬息万变的实战中,真有那么管用?”

周围的学员们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,表示赞同。

另一个肤色黝黑的学员跟着附和道:“是啊!俺们在战场上,炮弹在耳边炸,子弹在头顶飞,哪有时间想这些弯弯绕绕!您一个女同志,又没上过战场,跟我们讲这些,俺们不服!”

“要不,您敢不敢和我们来一场实兵对抗演习,让我们亲眼见识见识,您说的这些理论,到底要怎么发挥作用?”

温姝-颜微微一怔,确实没想到,第一堂课就会面临这样直接而尖锐的挑战。

但她没有退缩,平静地回复道:“好。既然大家有这个需求,那我们就用事实说话,来一场实战演习。”

学员们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,一时间都有些意外,随即又兴奋起来,摩拳擦掌。

随着演习开始的信号弹升空,整个训练场瞬间被硝烟和呐喊声所笼罩。

温姝-颜被分配到一个小组担任战术顾问,她指挥着身旁的学员,利用地形和心理战术进行配合。

他们起初还带着一丝怀疑和不情愿,但在温姝-颜精准的判断和清晰的指挥下,竟逐渐发现局势开始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。

他们按照她的指示,避实击虚,声东击西,成功地用最小的代价,突破了“敌方”的防线,最终直捣黄龙,取得了演习的胜利。

“赢了!我们赢了!”

学员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,齐刷刷地将温姝-颜围在了中间,眼中的质疑和轻视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和信服。

“温老师,您太厉害了!”

“是啊,真没想到,这些理论在实战中这么管用!俺老王服了!”

温姝-颜的嘴角,终于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。但此时,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涌了上来。

她强忍着眩晕,走到训练场边的水池旁,想用冷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。

然而,她刚一附身,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。

她再也忍不住,扶着水池边缘,剧烈地呕吐起来。

学员们见状,大惊失色,纷纷围了过来。

“老师,您怎么了?”

“快!快去找卫生员来!”

温姝-颜虚弱地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没事。可那股呕吐的劲头,却是一阵接着一阵,根本停不下来。

此时的段淮-川,在刘书记的帮助下,终于办好了借调手续,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首都军区。

贺知瑶像个跟屁虫一样,紧紧地跟在他身后,几次想伸手去挽他的手臂,却都被段淮-川不耐烦地一手挥开。

他的所有心思,全然不在贺知瑶身上,他只想着尽快见到温姝-颜。

贺知瑶几乎把她在海岛上的全部家当都带了过来,大包小包,锅碗瓢盆,堆得像小山一样。

段淮-川心中无奈,却又无法真的甩手不管,只能一手提着两三个沉重的行李箱,在烈日下,艰难地跟着前来接应的通讯员,走向分配给他们的临时宿舍。

“淮川哥,你快看,这首都军区可真大啊!”

贺知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,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,一下摸摸这里,一下看看那里。

突然,她的目光被不远处训练场上聚集的人群吸引了。

那群穿着迷彩服的男人身形高大,将中间的人围得严严实实,水泄不通。

可隐约间,贺知瑶还是瞧见了,被围在中间的,好像是一个女人,正半蹲着身子,似乎是在……呕吐?

她心中一动,仔细地辨认着那个瘦弱的身影,越看越觉得像温姝-颜。

看到那么多人,那么多优秀的、年轻的兵,都紧张地围着她,一股巨大的嫉妒与不甘瞬间涌上心头。

贺知瑶来不及细想,急忙跑到段淮川身旁,大声告状:

“淮川哥!那……那是不是姝颜姐姐!”

话刚出口,她又忙不迭地添油加醋地补上了一句。

“我早就说了,她是耐不住寂寞,来城里找别的男人了吧!”

“你看她那个样子,又是吐又是晕的,八成是……是怀上了!”

段淮-川顺着贺知瑶所指的方向望去,人群密集,他根本看不清中间的情况。

但“怀孕”这两个字,像一颗炸弹,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!

他手里的行李箱,“哐当”一声,齐刷刷地砸落在了地上。

他双眼瞬间通红,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,拨开人群,大步流星地朝着那密集的人群冲了过去。

人群中,温姝-颜刚吐完,正虚弱地扶着水池边缘喘息。

还没等她缓过神来,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,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。

她下意识地抬起头,映入眼帘的,竟然是那张她以为短时间内再也不会见到的、此刻却写满了愤怒和扭曲的脸——段淮川。

他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温姝-颜的肩膀,手指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。

他用尽全身力气,大声地吼道:

“温姝颜!你来这里,就是为了背着我偷男人吗!”

温姝-颜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,她瞪大了眼睛,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。

她张了张嘴,刚想要辩解,却被段淮-川接下来的话,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“你还要不要脸!”

温姝-颜听到这句诛心之言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
她用力地挣扎着,想要挣脱段淮川的钳制,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颤抖。

“段淮川,你胡说八道些什么!你放开我!”

周围的学员们也反应了过来,他们立刻纷纷围拢上来,试图将段淮-川和他们尊敬的温老师隔开。

听到他们的质问,段淮-川却充耳不闻,依旧像头疯牛一样,死死地盯着温姝-颜。

这时,贺知瑶才慢悠悠地晃了进来。

她双手抱在胸前,脸上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、嘲讽的笑意。

“啧啧,果然是资本家的小姐,就是喜欢勾三搭四。”

贺知瑶故意拖长了语调,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“勾搭了我们淮川哥的心还不够,现在连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了。”

温姝-颜只是生气,倒不觉得多伤心。

曾经,段淮-川在她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,此刻,他的无理取闹和当众羞辱,就有多让她感到可笑和荒唐。

然而,在场的其他学员们,听到贺知瑶口中那句“资本家的小姐”,脸色却瞬间都变了。

他们面面相觑,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。

“够了!”

温姝-颜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的力气,推开了段淮川。

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。

“我不想再跟你们做任何无谓的纠缠。”

“我来军区,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,是为了给国防事业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,跟你们臆想的那些男盗女娼的龌龊事,没有半点关系!”

就在这时,闻讯赶来的卫生员匆匆地挤了进来。

他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温姝-颜,立刻说道:“温老师,您别担心,先跟我去医务室检查一下。”

温姝-颜只觉得浑身乏力,头痛欲裂,便不再争辩,任由卫生员搀扶着自己,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。

到了医务室,经过一番简单的检查。

片刻后,卫生员转过身,对着也跟了过来的段淮-川,公事公办地说道:

“这位同志,温老师没有怀孕。她只是在演习中受了凉,加上水土不服,有些中暑和肠胃炎的症状,很正常。”

段淮-川这才注意到,温姝-颜的半边身子都是湿透的,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,勾勒出她消瘦的轮廓。

他来不及多想,立刻转头对一旁的通讯员说道:

“同志,我和温姝-颜是对象关系。希望能申请住在一间宿舍,这样方便我照顾她。”

此话一出,满屋皆惊。

刚追过来的贺知瑶瞪大了眼睛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

温姝-颜更是气得眼前发黑,心中又气又恼,刚想开口反驳。

贺知瑶已经气得满脸通红,尖声叫道:“淮川哥!那我呢!我睡哪儿!”

通讯员面露犹豫之色,毕竟军队里对于男女住宿安排,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定。

段淮-川见状,急忙从自己的军装口袋里,掏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。

那是他和温姝-颜之前在海岛时拍的,照片上,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,脸上都露出了幸福而羞涩的笑容。

“您看,这是我们的合照。我们真的是对象,组织上都知道的。”

通讯员接过照片,仔细看了看,又瞧了瞧病床上虚弱不堪的温姝-颜,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。

“那……行吧。不过你们一定要严格遵守军队的纪律,绝对不能违反规定。”

温姝-颜挣扎着想要起身,可通讯员已经转身离开了。

她全然不顾自己手背上还扎着吊针,用力一拔,针头带出了一串血珠。

“我不同意!我不想和他住在同一间房!”

段淮-川本来也想追上去解释,却被泪眼汪汪的贺知瑶拦住了去路。

“淮川哥,那我怎么办啊……”

“我一个人,无亲无故地为了你跑到这里来,你不在我身边,我……我很害怕的。”

她一边说着,一边死死地伸手紧紧抓住段淮-川的衣袖,不让他走。

段淮-川看着贺知瑶这副模样,心中一阵烦躁,一时竟也脱不开身。

“同志!请等一下!”

温姝-颜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,气喘吁吁地拦在了通讯员面前。

“我……我真的不同意和他住在一间房。这不符合我的个人意愿,请您重新考虑一下住宿安排。”

通讯员无奈地摊开双手,对温姝-颜解释道:

“温同志,这……这确实不合规定,但段团长他有海岛军区的证明文件。临时更改宿舍安排,权限在我之上,除非……除非您能找到咱们军区的司令员,拿到他的亲笔批条。”

温姝-颜微微一怔。

司令员?

她的脑海中,瞬间浮现出傅锦怀那张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淡然的脸。

算起来,自从下船后,她和他已经好几天没见了。

回想起之前在船上,傅锦怀总会在闲暇时,不经意地出现在她身边,和她聊聊海上的星空,分享一些他年轻时在军校的趣事。

可现在,两人都被各自繁重的工作淹没,再无交集。

温姝-颜犹豫了片刻,但一想到要和段淮-川、贺知瑶这两个人纠缠在同一屋檐下,她就觉得一阵生理性的恶心。

权衡再三,她咬了咬牙,决定还是去办公大楼楼下,等傅锦怀。

夕阳渐渐落下,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色。

温姝-颜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办公大楼外,看着陆陆续续下班的军官们从她身边走过。

她等了很久很久,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,等到身上因为发烧而忽冷忽热。

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,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,穿着一身干净军装的女兵朝她小跑了过来。

女孩面容清秀,声音温柔得像春风。

“是温老师吗?傅司令还在开会。我看您脸色这么差,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。等司令会议结束了,我第一时间去您的宿舍通知您。”

温姝-颜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背,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丝。

她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,知道女孩说得在理。再等下去,她恐怕就要病倒了。

她点了点头,虚弱地说道:“好,那……麻烦您了,同志。”

女孩用力地点点头,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:“温老师您放心,我叫周晓燕,是司令的通讯员,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您。您快回去好好休息,路上小心。”

温姝-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,一步步挪回了分配给她的宿舍。

她本以为,能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,找到片刻的安宁。

可当她推开门的瞬间,她的心,彻底沉入了谷底。

段淮-川早已把他的东西收拾妥当,堂而皇之地摆满了半个房间。

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,那张不大的单人床上,他的枕头,正和她的枕头,并排挨在一起。

温姝-颜看着这一幕,胃里又是一阵翻涌。

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起属于自己的枕头和被子,转身就准备离开,哪怕是去医务室的值班室,在长椅上凑合一宿,也比和这个男人共处一室要强。

然而,她刚迈出一步,段淮-川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,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。

“你想去哪儿?”

段淮-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,从身后传来。

温姝-颜被他抓得动弹不得,却只是紧咬着嘴唇,一言不发,用沉默对抗着他。

“我问你话呢!温姝颜!”

段淮-川见她不答,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,语气愈发暴躁。

她终于忍无可忍,回头冷冷地看着他:“这是我的事,和你无关!”

“和我无关?”

段淮-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气得笑出了声。

“温姝颜,你别忘了,你是我段淮川的对象!你的事,怎么会和我无关?!”

“温姝颜,你别忘了,你是我段淮川的对象!你的事,怎么会和我无关?!”
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占有欲,仿佛温姝颜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是一件盖上了他印章的私有物品。

温姝颜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,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旧情,也在这句话里消散得干干净净。她忽然觉得很可笑,也很可悲。

她不再与他争辩,只是用尽全身力气,一根一根地,试图掰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指。

她的沉默和反抗,彻底激怒了段淮川。他猛地一用力,将她整个人都拽了回来,狠狠地甩在床上。

“温姝颜,我告诉你!你今天哪儿也别想去!”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,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

就在这时,“咚咚咚”,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。

段淮川一愣,不耐烦地吼道:“谁啊!”

门外,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:“段团长,我是司令员的通讯员周晓燕。傅司令请您和温老师,还有贺知瑶同志,现在立刻去一趟他的办公室。”

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。

段淮川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了一半。他愣在原地,有些不知所措。

温姝颜趁机从床上爬起来,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,拿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,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,看都没再看他一眼。

周晓燕看到温姝颜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眶,眼中闪过一丝同情,她不动声色地站到温姝-颜身边,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。

“温老师,您没事吧?”

温姝颜摇了摇头,对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
段淮川和姗姗来迟的贺知瑶也跟着走了出来。贺知瑶一看到周晓燕对温姝颜那亲近的态度,心里就不舒服,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。

傅锦怀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。

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身上还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,只是摘掉了军帽,露出了乌黑利落的短发。他没有看他们,只是低头翻阅着一份文件,办公室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。

一个年长的干部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。

“都坐吧。”傅锦怀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却自带着一股威严。

他抬起头,目光先是落在段淮川身上。“段淮川同志,你从东海前哨借调来首都军区学习,我们表示欢迎。但是,首都军区有首都军区的纪律。”

他将手里的文件往前一推。

“根据宿舍管理条例第三章第七条,男女兵员,除非是经过组织批准、登记在册的合法夫妻,否则严禁同住一间宿舍。你和温姝-颜同志,并未登记结婚,却强行要求同住。这件事,你作何解释?”

段淮-川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他站起身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报告司令!我……我和姝颜,我们是……”

“你们是什么?”傅锦怀打断他,“是事实婚姻?还是口头婚约?不管是哪一种,在军队的纪律面前,都不成立。”

他的目光转向贺知瑶,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冷若冰霜。

“贺知瑶同志,你作为一名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工作者,本应以身作则,传播正能量。但你初到军区,不仅不遵守纪律,还在训练场上公然造谣,诋毁另一位同志的名誉,散播不实言论,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。你可知错?”

贺知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她最擅长的撒娇和示弱,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完全失效。她只能低下头,小声地抽泣起来:“司令,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太担心淮川哥了……”

“你的担心,不能成为你伤害他人的理由。”傅锦怀毫不留情地说道,“鉴于你的行为,我决定,对你进行通报批评,并暂停你接下来一个月的所有演出安排。在此期间,你需要每天到政治部报到,学习思想文件,写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深刻检讨。”

贺知瑶猛地抬起头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暂停演出,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惩罚。

最后,傅锦怀的目光落在了温姝-颜身上,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。

“温老师,很抱歉,是我们管理上的疏忽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
他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。

“我已经安排好了,从今晚开始,你搬到专家楼的单人宿舍去住。那里环境安静,也安全。你的身体还没好,这段时间就安心休养,教学任务可以先放一放。”

说完,他转头对周晓燕说:“晓燕,你现在就带温老师过去,顺便把她的行李也搬过去。”

“是!”周晓燕清脆地应道。

“我不同意!”段淮川猛地站起来,激动地喊道,“她是我的对象,她必须跟我住在一起!我能照顾好她!”

傅锦怀缓缓转过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
“照顾她?段团长,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?”

他指了指温姝-颜手背上那个清晰的、还在渗血的针眼,“是强行把她拽下病床,让她自己拔掉吊针来照顾她?”

他又指了指温姝-颜苍白的脸,“还是当着上百名学员的面,用最肮脏的言语羞辱她、让她无地自容来照顾她?”

傅锦怀每说一句,段淮-川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
“段淮川同志,我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。这里是首都军区,不是你的海岛王国。温老师,是我们军区特聘的讲师,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,不是你的私有财产,可以任你打骂和支配。”

“如果你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,遵守这里的纪律,那么,我只能很遗憾地通知你,你的这次借调学习,可以提前结束了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段淮川的心上。

段淮-川彻底蔫了,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,颓然地坐回椅子上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温姝颜被周晓燕搀扶着,走出了那间让她感到窒息的办公室。

专家楼的宿舍条件很好,窗明几净,还有一个朝南的小阳台。

周晓燕帮她铺好床,又跑前跑后地为她打来热水,找来医药箱,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手背上的伤口。

“温老师,您快躺下歇着吧,看您这脸色,太吓人了。”周晓燕心疼地说道,“傅司令特意交代了,让您这几天什么都别想,就安心养病。”

温姝-颜躺在柔软的床上,盖着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,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筋疲力尽的噩梦。

“晓燕,谢谢你。”她由衷地说道。

“温老师您可千万别这么说,”周晓燕笑着摆摆手,“傅司令说了,您是为了给咱们部队做贡献才来的,我们都得尊敬您,保护您。”

温姝颜的心里,流过一阵暖流。

接下来的日子,出乎意料的平静。

段淮川和贺知瑶像是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,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。她后来才听说,贺知瑶真的被关在政治部天天写检讨,而段淮-川,则被安排到了最艰苦的新兵营,每天跟着新兵一起出操、训练,累得像条死狗,根本没时间再来纠缠她。

温姝-颜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,也一天天好了起来。

傅锦怀没有再像在船上那样频繁地出现,但他无声的关怀却无处不在。

他会派周晓燕每天给她送来营养搭配均衡的病号餐;他会托人送来最新的报纸和一些他自己收藏的文学书籍,让她解闷;在她身体好些之后,他还特批她可以自由出入军区的图书馆。

那是一个傍晚,温姝-颜从图书馆出来,正巧在门口遇到了也来还书的傅锦怀。

他换下了一身戎装,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军绿色的长裤,少了几分司令员的威严,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。

“身体好些了?”他笑着问道,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,勾勒出柔和的轮廓。

“嗯,好多了。谢谢傅司令关心。”温姝-颜有些拘谨地回答。

“在没穿军装的时候,叫我锦怀就行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书,“一起走走?”

两人并肩走在军区种满梧桐树的大道上,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
他们聊了很多,从书本上的诗词歌赋,聊到各自的成长经历。温姝-颜才知道,傅锦怀也出身于书香门第,他的父亲是国内有名的大学教授,若不是时局动荡,他或许也会走上学术的道路。

“我父亲总说,一个人的强大,不在于他拥有多少权力,而在于他能守护多少珍贵的东西。”傅锦怀看着远方的晚霞,轻声说道,“比如知识,比如尊严,比如一个干净的灵魂。”

温姝-颜的心,被这句话轻轻地触动了。

她看着身旁这个男人,他身上有一种与段淮川截然不同的气质。那是一种源于内心的、真正的强大与自信,是尊重与平等的体现。

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,就被贺知瑶打破了。

一个月的禁闭和检讨,似乎并没有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反而让她心中的怨恨和嫉妒越积越深。

她知道,想通过段淮川来打压温姝-颜已经不可能了。于是,她把目标,转向了傅锦怀。

很快,军区里开始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。

说新来的那个温讲师,作风不正,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,勾引傅司令。

说傅司令为了她,公报私仇,打压有功的战斗团长段淮川。

甚至还有更难听的,说温姝-颜在专家楼的单人宿舍,其实就是傅司令金屋藏娇的地方,两人早就有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。

这些谣言像病毒一样,在军营里迅速扩散开来。

温姝-颜走在路上,总能感受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。她教的那些学员,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和怪异起来。

她知道这是谁干的,但她百口莫辩。

这天,她上完课,回到宿舍,发现傅锦怀正站在她的门口。

他神色严肃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。

“温老师,有件事,需要你配合一下调查。”

温姝-颜的心,猛地一沉。

她跟着傅锦怀来到一间会议室,里面坐着几个军纪委的干部。

“温姝颜同志,”为首的干部面无表情地说道,“我们接到举报,你与傅锦怀司令员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,并涉嫌利用这层关系,影响军区的人事安排。请你解释一下。”

温姝颜的脸,瞬间血色尽失。

她没想到,贺知瑶竟然会用这么恶毒的方式来陷害她。在军队里,作风问题是天大的事,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所有前途和声誉。
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:“报告组织,这是诬告!我与傅司令之间,清清白白,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和同志关系。”

“那你能解释一下,为什么傅司令会为了你,特意把你安排进专家楼的单人宿舍吗?”另一个干部尖锐地问道。

“因为我当时生病,而且原来的宿舍安排,确实存在问题……”

“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。”

就在温姝-颜感到孤立无援,百口莫辩的时候,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。

段淮川一身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。

他瘦了,也黑了,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深沉。

他走到调查组面前,敬了个军礼。

“报告各位首长,关于温姝-颜同志和傅司令的谣言,我有话要说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

“这些谣言,都是假的。”他一字一句,说得异常清晰,“始作俑者,是文工团的贺知瑶。”

调查组的干部们都愣住了。

“段团长,说话是要负责任的。你有什么证据?”

“我没有直接的证据。”段淮川摇了摇头,“但是,我可以证明温姝-颜的清白。我和她,在海岛的时候,就已经因为感情破裂而分开了。她来首都,是为了她自己的前途,和我没有任何关系。我之所以追到这里,是我单方面的纠缠,是我放不下,是我对她造成了困扰和伤害。”

他看向温姝-颜,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愧疚和坦然。

“至于傅司令,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出于对一名有才华、有贡献的同志的爱护,也是在纠正我之前犯下的错误。如果说这里面有谁做错了,那个人是我,不是他们。”

“是我,段淮川,思想狭隘,作风霸道,识人不明,才给了贺知瑶这种小人造谣生事的机会。我愿意为我所有的错误,承担一切责任。”

段淮-川的这番话,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。

温姝-颜也怔怔地看着他,她没想到,他会站出来,用这样一种方式,来为她澄清。

就在这时,周晓燕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兵走了进来。

“报告首长!我……我有人证!”周晓燕说道。

那个年轻女兵是贺知瑶的室友,她抽泣着说出了真相:“是……是贺知瑶让我帮她传的谣言。她说,只要把温姝-颜和傅司令搞臭,段团长就会回心转意,到时候……到时候她就能当上团长夫人了……”

真相,终于大白。

贺知瑶的下场可想而知。她被查出不仅造谣,还涉嫌偷窃室友的财物。最终,她被开除军籍,遣送回乡,档案上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污点。

而段淮-川,在为温姝-颜作证之后,主动向上级递交了一份申请书。

他申请调往西北最艰苦的边防哨所。

离开北京的前一天,他来找了温姝-颜。

两人就站在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,相顾无言。

许久,段淮-川才开口,声音沙哑:“对不起。”

这三个字,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温姝颜摇了摇头,轻声说:“都过去了。”

“我以前总觉得,我给了你一切,你就该是我的。我把你从首都带到海岛,是你的荣耀。我让你吃苦,是为你好,是磨练你。”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,我给你的,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。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,毁掉你。”

“你能离开我,是你的幸运。”

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,递给她。

那是一份离婚报告。虽然他们从未结过婚,但他还是用这种方式,郑重地、彻底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切。

“签个字吧。以后,你就彻底自由了。”

温姝-颜接过那张纸,看着上面“自愿离婚”四个字,眼眶有些湿润。

她没有签字,而是将那张纸重新递还给他。

“段淮川,我们之间,不需要这个。”她说,“从我决定离开海岛的那一刻起,我就已经自由了。”

段淮-川愣住了,随即苦涩地笑了。

“是啊,你早就自由了。是我,一直把自己困在原地。”

他没有再坚持,郑重地对她敬了一个军礼。

“保重。”

“保重。”

温姝-颜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,高大,却无比落寞。她知道,这个男人,终于在摔得头破血流之后,学会了成长。

时间一晃,就是第二年的冬天。

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雪,整个军区大院都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。

温姝-颜上完最后一堂课,抱着教案走出教学楼。

学员们见到她,都会热情地、发自内心地喊一声“温老师好!”

她微笑着一一回应。

走到楼下,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雪地里等她。

傅锦怀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,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,显得身姿愈发挺拔。他的头发上、肩膀上,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。

看到她出来,他笑着走上前,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教案,又伸出手,轻轻掸去她头上的雪花。

“冷不冷?”他问道。

“不冷。”温姝-颜摇摇头,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揣进大衣口袋。

傅锦怀却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,放进了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里。

他的口袋里,像揣了个小火炉。

温姝-颜的脸微微一红,却没有挣脱。

“走吧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,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。

傅锦怀带她来到了军区后面的那片梅林。冬日里,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,开得正艳,傲雪凌霜,暗香浮动。

“真美。”温姝-颜由衷地赞叹。

“我第一次见你,就觉得你像这红梅。”傅锦怀看着她,眼神温柔得能化开一池冬水,“外表看着柔弱,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。”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、用丝绒布包着的东西,递给她。

温姝-颜打开,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钢笔。

“送给你的。祝贺我们的温大讲师,桃李满天下。”他笑着说。

温姝-颜握着那支还有他体温的钢笔,心里被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情绪填满。

她抬起头,看着眼前的男人,主动踮起脚尖,在他的脸颊上,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。

雪花还在簌簌地落下,落在他们的头发上,眉毛上,像是要为他们见证这一刻的白头。

傅锦怀愣了一下,随即笑开,他伸出手,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。

远处的军号声隐约传来,悠远而绵长。

温姝-颜靠在他的怀里,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,看着眼前这片纯白的世界和灿烂的红梅,她知道,那个在海岛上迷失的、痛苦的自己,已经被这场大雪彻底掩埋。

而她的未来,将和这个男人一起,在这片坚实的土地上,迎来一个崭新的、温暖的春天。

-完-

声明: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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