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完」圣上亲自赐了我一碗避子汤,他眉眼间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青涩,轻声道:“朕如今不过十四年华,尚未有为人父的打算。”

圣上亲自赐了我一碗避子汤,他眉眼间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青涩,轻声道:“朕如今不过十四年华,尚未有为人父的打算。” 我闻言,愣是呆立当场,目光在他那晶莹如玉、白皙无瑕的脸庞上流转,心中暗自思量,这等私密之事,是否该当众言明。毕竟,接吻这等亲密举动,与孕育子嗣实则无甚关联,又怎会致人怀孕呢? 但转念一想,此刻殿内众人环绕,若我直言不讳,岂不是让皇上颜面扫地,下不来台?念及此处,我终究还是将那番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 只见那碗避子汤,色泽深沉,散发着阵阵苦涩之气,令人望而生畏。我心中虽有万般不愿,却也知...

圣上亲自赐了我一碗避子汤,他眉眼间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青涩,轻声道:“朕如今不过十四年华,尚未有为人父的打算。”

我闻言,愣是呆立当场,目光在他那晶莹如玉、白皙无瑕的脸庞上流转,心中暗自思量,这等私密之事,是否该当众言明。毕竟,接吻这等亲密举动,与孕育子嗣实则无甚关联,又怎会致人怀孕呢?

但转念一想,此刻殿内众人环绕,若我直言不讳,岂不是让皇上颜面扫地,下不来台?念及此处,我终究还是将那番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

只见那碗避子汤,色泽深沉,散发着阵阵苦涩之气,令人望而生畏。我心中虽有万般不愿,却也知此乃圣意难违。于是,我暗自咬紧牙关,鼓起勇气,一鼓作气将那碗又苦又涩的汤药饮了个干净。汤药入喉,苦涩之感瞬间蔓延至全身,我却只能强忍着不适,面上不敢有丝毫异色。

这事儿说起来,还得怨我。太后走得早,太妃娘娘又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,对皇上并不怎么上心。先皇呢,因常年操劳国事,身体每况愈下,早早便撒手人寰,将这偌大的江山社稷,一股脑儿地丢给了年幼的皇上。

他小小年纪,光是学着如何做好一国之君,就已经是心力交瘁,哪里还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?更何况,也没人愿意或是敢去告诉他这些。太后生前便选中了我来伺候皇上,本意是希望后能成为他身边亲近的人,这些事情按理说本就该由我来教导。

他见我喝下药后,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,温柔地说:“清栀,我定会让你成为我的皇后。”

我心里却暗自苦笑,傻孩子,哪有宫女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后的?

皇上去上朝了,我作为乾清宫的大宫女,得为他准备下朝后更换的便服,安排午膳,还得操心他下午的课业。每一件事,我都得亲自过目,确保万无一失。皇上年纪尚小,后宫又无主事之人,太妃也不管事,我因此承担了许多本不该由我承担的重任。

我拿着尚衣局新制的衣裳,准备回去熏香。皇上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,衣服隔几个月就得重新做。刚走到半路,就听到路边有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。

“诶,你听说皇上身边的清栀女官了吗?她可是第一个得到皇上宠幸的人呢,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娘娘呢!”

另一个宫女冷哼一声,“那可不一定。听说刘公公说,皇上今早赏了她避子汤,怕不是她自己看皇上年轻,就爬上了龙床吧?”

“有可能啊,皇上才刚十四岁,看起来那么稚嫩,清栀至少有十七岁了吧……”

我吓得不敢多停,生怕被她们认出来,这脸可就丢大了。

哎,都怪性教育没做好,害得我背上了一个魅惑君主的名声。这下好了,没人相信我是清白的。

小皇帝名讳赵榆,十岁便失去了母亲,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,年纪轻轻就得挑起生活的重担。先皇因积劳成疾,突然去世时只有三十岁,只留下了三个孩子:一个是先皇后所出的太子(也就是如今的皇上),一个是娴太妃的长公主,一个是容太嫔的二皇子。那时长公主不过五岁,小皇子也才两岁,没人能替他分担这沉重的担子。

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,同龄人都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候,他就得坐在朝堂之上,面对一群老谋深算的臣子,独自守护着这万里江山和天下苍生。

我朝男子十六岁,女子十五岁方可谈婚论嫁。而离他娶妻还早,我总担心他的身体,怕他像他父亲一样短命。他要承担的太多,而今年纪又小,我不敢拿这些男女之事来烦他,本想着等他今后大婚,再与他一一说明。

可如今怕是不说不行了,只是亲了亲我,就赐了我避子汤,我怕日后他就这样稀里糊涂、不明不白地封了一宫妃子,到时候才是追悔莫及。

我去问教习嬷嬷借来了春宫图,打算拿去给皇上看看,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我正站在殿前发呆,突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:“清栀,在做什么呢?”

我吓得一个哆嗦,手一抖,落了一地的画轴。画中那些旖旎之色散落而出,画中男女纠缠的场面让人脸颊发烫。我赶忙蹲下,掩住露出的画。

皇上面露疑惑之色,他看着我,问我:“怎么了?画里画的是什么?”

我将画卷折起来,重新收好,刚要起身,却不小心撞到了他怀里。他不知何时往前走了一步,离我好近,我都能感受到他单薄的春衣下那清瘦的身形。

想到这,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。

“皇上,奴婢不是故意的。”我赶忙说道。

一抬头,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眸子,我能想象得到,若是他长大了,也定当是风度翩翩、玉树临风的美男子。

他把我耳边的碎发理了理,说:“清栀,都说过了,不要自称奴婢了。”

我连忙行礼告退,头也不敢回,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,将我从头到脚都要望穿了。

走到一半才想起来,说好的要给皇上讲男女之事呢?这下错过了一个好机会,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。万一又被他亲了,再赐下来一碗避子汤,那真是让我坐实了惑主的名头。

但一想起少年那干净澄澈的眼神,我心中又觉得好罪恶。要和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皇帝讲这些,真叫人不知如何开口。

只是亲了亲我,就说要我做皇后,少年虽然看起来老成持重,但内心还是那么纯情,让人不由得脸红心跳。这样的少年君王,试问哪个少女不怀春?更何况是宫里的女子?

但是,清栀啊,你得醒醒。他是皇帝,你只是个宫女。

我不禁叹了口气。

宫里的事情一刻也闲不下来,午膳有皇上的八十一道菜,每一道都是精心烹制的佳肴。这些菜做好了还得保温,从御膳房拿过来的时候还不能凉了,又得一一用银针试毒,还得有专门的太监来试吃。

看起来多,但其实每道菜也就三五口,这些我都得一一过目,确保无误。

我虽只是个宫女,但阖宫的人都明白,我是皇上最信任的人。

每天午膳前都有得忙,皇上从御书房过来的时候,菜品刚好备齐。

我扶他坐下,就听他说:“清栀,陪朕一起用膳吧。”

我一边给他夹几样御膳房刚研究出来的新菜色,一边在他耳边柔声说:“皇上,这不合礼法。奴婢看着您用就好了。”

他俊朗的眉头染上了一丝不快,便放下了手中金箸。

小皇帝朗声道:“除清栀外,所有人都退下。”

下首一众人行礼默默走了出去,整个大殿里就剩我二人。

他冲我笑了笑,“吃吧,清栀,这会没人看见了。”

我一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,连忙道:“奴婢不饿,还要给皇上布菜呢。”

他只当没有听见,拉着我的手,坐在他左边。

“尝尝这道翡翠虾,宫里的厨子做的还是很不错的。”他说罢夹起一块,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。

“你也累了,宫里好多事情都得你操心,早就饿了吧。”

见我没有动筷,他就把自己的筷子塞在我手里,看着我吃。

我脸一红,赶忙吃了一小口,胡乱咽了下去,整个人都在走神,完全没注意他说好吃的这道虾是什么味道。

他瞧见我动筷了,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,随即也拿了一双筷子,与我并肩继续享用美食。[清栀,在朕跟前不必拘谨,以前朕吃到美味佳肴,总会刻意少吃几口,好留着赏给你,让你也能尝尝这滋味。]他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轻笑,眼中闪烁着十四岁少年该有的纯真与欢欣。[不过朕后来琢磨着,这些菜肴放凉了可就失了原本的味道,以后不如你就陪朕一同用餐,这样你就能把每道菜都尝个遍了。]我心中忐忑,不敢轻易搭话,只能埋头默默吃菜。又因不敢随意去夹远处的菜肴,便一直盯着眼前那盘西湖醋鱼,吃得津津有味。皇上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,便关切地问道:[怎么,这么爱吃这道菜吗?那以后朕让御厨天天给你做。][呃……]我冲他眨了眨眼,心中暗自思量,不知他能否理解我的难言之隐。然而,他似乎并未完全领会我的意思。他轻轻将那盘已被我吃空的碟子拿开,接着又往我碗里夹起其他菜肴。不一会儿,我的碗里便堆起了一座高高的“菜山”,他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,开始享用起自己的饭菜。得,这顿午膳,倒是有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。饭后,皇上小憩了一会儿。我从殿内走出,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一个饱嗝。最近皇上对我的态度愈发让人捉摸不透,好得简直有些过分了。还是他当太子那会儿好,那时他住在东宫,无人管束,七八岁的时候,还缠着我给他做风筝,又要我帮他养小狗。有一次风筝挂在树上,他爬上去取,不慎摔下来,额头磕破了皮,我被先皇后娘娘罚跪,他便带着小狗来给我讲故事,陪我一起跪着。可惜好景不长,太子十岁那年,娘娘也离世了,养的小狗也死了。他抱着我痛哭流涕,问我:“清栀姐姐,母后和小狗是不是都不要我了?”小太子哭得抽抽搭搭的,还问我:“我以后会不会遭人嫌弃,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?”谁能想到,堂堂的太子殿下竟会哭红了眼睛,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呢。我只好用帕子给他擦去眼泪,轻声安慰道:[不会的,太子,奴婢喜欢你。][不是太子,是阿榆,你要说你喜欢阿榆,和阿榆永远在一起。]他撅着小嘴,认真地纠正道。[好好好,阿榆,清栀喜欢你,清栀和阿榆会永远在一起。]十三岁的少女紧紧抱住了身着绣蟒锦袍、粉雕玉砌的小男孩,小男孩也终于止住了哭泣。

太妃不知从何处听闻了什么风声,火急火燎地召我过去。后宫如今既无太后也无皇后,她便是后宫的主事人,宫务也由她一手打理。先皇忙于朝政,不常踏足后宫,宫中女子本就寥寥无几,先皇后离世后更是少有人来。是以现如今还在宫里的,就只有娴太妃和容太嫔。这二人似乎一直不太合得来。先皇在世时还装装样子,和睦相处,先皇一驾崩,虽同处后宫,却几乎连面都不见。因当今圣上还未封妃,两位娘娘也并未迁居别宫。我走到荣华宫,小宫女一见我来,便立刻进去通报。我到门口时,太妃便迎了出来。娴太妃不过二十五岁,保养得极好,容貌看起来与十八九岁的少女并无二致。她一抬手,便挡住了我准备行礼的动作,拉着我的手就往里走去。[最近皇上身边事儿不少吧?好几次想叫你过来聊聊天,看你都不在。]她的声音轻柔婉转,如莺啼般悦耳动听。[娘娘想奴婢了,通报一声便是,奴婢随时都可以过来。]她温柔地笑了笑,[安宁如今也渐渐长大了,我也能慢慢抽开身了。不像前些年,虽然记挂着皇上,却也没法多照看一下。多亏你日日守着皇上,我才能放心。]娴太妃冲宫女挥了挥手,几个婢女捧着盒子上来。[看,这是这一季的份例,现如今宫里人少,我就给你留了不少好的,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。]面前的钗环玉佩,皆是宫里特制的,每一件都精雕细琢,独一无二。我看了看这一盒又一盒的首饰,其实并没有我能用得上的。这些纹样都是嫔位以上的妃子才能佩戴的。我只好挑了一支不起眼的素花白玉簪。这并不能怪娴太妃,毕竟宫里两位娘娘位份都高,工匠们自然以迎合她们的心思为主,低位的首饰一件都没有。她见我犹豫的样子,大概也猜到我碍于规矩不好收,便亲自挑了几匹素色的蜀锦给我。娴太妃让宫女为我装好,又让身边的人退下,拉着我进了内殿。[清栀,你知道的,宫里人少,我如今除了照顾安宁公主,也没什么事儿。我和那女人又不和,现在也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。]她给我斟了一杯上好的龙井,又继续说道:[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,你的性子为人我都了解,以后如若皇帝有了别的妃嫔,我肯定还是向着你的。]我听到这,就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。她突然压低了声音。[你和皇上……呃,已经那个了吧,不瞒你说,我知道他赐你避子汤,但你不要因此多想。]我一时语塞,不知该如何开口。[娘娘,我……]她扑哧一声笑出来,[不必害羞,这里又没有外人在,我二人说说体己话,不要紧的。]不等我解释,她又继续说道:[太后去得早,你和皇上自幼相伴,这等情分是旁人都比不了的。不用担心以后,皇上肯定不会亏待了你。只是如今前朝几位老臣虎视眈眈,盯着这后位和四个妃位,有些人更是说不准是不是有了旁的心思,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不让你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,再耐心等一等,前朝稳定下来,我也会好好劝皇上,给你个位份的。]前朝的事情,我倒是第一次听人提起,都说后宫不得干政,一般人不敢私底下议论。原来皇上他……也需要面对这么多的事情,需要应对他人的算计和权谋吗?是了,想想先帝日夜操劳,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,如今这样的重担,却要他一个人来扛。

我原本打算把我和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解释得明明白白,可话到嘴边,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:“娘娘,我都懂。”

“我十七岁那年就进了宫,我家小妹年纪跟你相仿,去年也嫁给了宁将军的次子。我看你,就像看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。”她轻抿一口茶,接着说道,“现在看来,只怕还得让你再等几年了。你和皇上的事,我也替你着急,可时局如此,清栀你放心,那些首饰我都给你妥善保管着,日后都留给你做嫁妆。你要是宫里受了什么委屈,我定会为你出头。”

听了这话,我愈发觉得难以启齿,不知该如何解释。在这深宫之中,真心实意本就难得,自从太后离世后,娴太妃虽不能事事周全,但也对太子和我关怀备至。

这时,小安宁醒了,哭闹着要找母妃,我便顺势告退,回到自己的宫中继续当值。

暮色渐渐笼罩,皇上在养心殿批阅奏折,我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莲子汤,给他送了过去。

他见我进来,停下了手中的笔。

“清栀给朕带了什么好吃的?”他冲我一笑,起身来接我手中的食盒。

“是给皇上炖的银耳莲子汤,还热着呢,皇上尝尝。”

他望着我,眼中闪烁着烛火映照出的璀璨光芒,温暖又明亮。

“朕说的不是这个。”

话音未落,他便吻上了我的唇。

我惊得下意识往后退,却被他有力的手扣住了腰。原来,不知不觉间,他已经和我一般高了。

少年的肌肤柔软而干净,我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。不知何时起,他变得如此大胆,上次只是轻轻触碰唇瓣,这次竟不安分地探出舌头,与我的唇舌嬉戏缠绵。

他一日日成长,在我不经意间,已出落得温润如玉,宛如芝兰。

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清新男子气息,虽然还略带青涩。

我的心怦怦直跳,他久久不愿放开我,我的大脑因缺氧而一片空白,只感觉他的气息与我交织在一起,难分彼此。

他终于放开了我,我慢慢回过神来,突然想起一事。

“皇上……别再赐奴婢避子汤了……”

他因刚才的亲吻,气息还未平复。他盯着我的眼睛,脸色通红。

“清栀,对不起,朕还不能和你有孩子,别生气好不好?朕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控朝政,不敢让你冒一点险。”

说着,他又一把抱住我,靠在我肩头,低声呢喃:“等朕以后毫无顾虑了,朕希望我们像父皇母后一样,我们的孩子能尊贵无比地出生,朕会让他做太子。”

我推开他,看着少年认真的眼神,我寻思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择日不如撞日,便开口问道:“皇上,你知不知道,只亲嘴是不会怀孕的?”

空气瞬间凝固,我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息。

夏虫也仿佛为我沉默,今晚的养心殿静得可怕。

皇上年少脸皮薄,不经说,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我看到他眼中的不敢置信和惊讶。

他几次张口,似乎想要问什么,却又没有发出声音。

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,心中又暗暗庆幸,幸好那天没有开口,不然他不得成为宫中的笑柄。

“皇上是不是想问怎么样才会怀孕?那奴婢告诉你,你看到那天奴婢拿的几幅画轴了吗?”

他茫然地点了点头,我便继续说道:“男女共处一室,肌肤相亲才会怀孕……呃,就是……”

说着说着,我自己也脸红了起来。

“哎呀,奴婢讲不清楚,奴婢把那画卷还有几本讲男女之事的书给您送来,您自己看看吧。”

我不敢抬头看他,行了礼便赶忙退下。

走出殿外,回想起刚才的吻和对话,总觉得有些不真切。

我把放在我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,拿给当差的小德子送过去。小德子看了一眼封面,露出了一副我都懂的笑容。

“清栀姑姑怎么不亲自去送?”

“拜托你,德公公,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见皇上。”

我只好求他帮我一下,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回殿里去了。

“皇上还年轻,等他过几年肯定会懂得的。姑姑日后富贵,别忘了我啊!”小德子很吃这一套,答应得极为爽快。

躺在床上,外面知了大晚上的叫个不停,我越发睡不着。我脑子里乱七八糟,都是晚上和他说的话,他的吻,他抱着我的时候,还有他和我说起未来时认真的神情。

迷迷糊糊到天快亮了才睡了一小会,梦里又梦到了皇上,赐了我一大碗避子汤,还和我说,喜欢喝的话,顿顿都让太医院熬给我喝。

吓得我惊醒过来,赶忙赶去前殿。皇上已经去上朝了,我在御书房收拾东西,过了半天也没听到有人来给我送避子汤。

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皇上下朝径直回了御书房,一起而来的还有定国公高雍大人。皇上看到我先是一怔,然后脸上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。

他清了清嗓子,就对殿里侍奉的人说:“都退下。”

他的眼神并没有在看我,但我总觉得他的注意力都在我这。

我随着众人退下,今早是我当值,我便守在门口,如若皇上有事传唤,也好听命。

不一会,那位位高权重的定国公出来了,他本走了两步,又突然定住,回首看着我道:“这位是皇上身边的清栀女官吧?”

我行礼道:“奴婢正是。”

高大人眼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,他轻笑一声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与我听:

“皇上倒是好福气。”

皇上叫我进去,我以为他要更衣或是研墨,却不曾想他只是为了和我说:“清栀,昨天你给朕的东西朕都看了。”

这怕不是要老账新账一起算?会不会怪我没和他讲清楚害他一直误会?

小皇帝眼神明亮,脸上却似飘起了火烧云,一直红到耳根。

“朕想了想,那些事情等我们成婚了,会有很多机会的。”

我不敢答话,生怕他又有什么一时兴起的念头。

“画册都留在我这,你与我讲的这些事情,不要和别人提起,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。”他诚恳道。

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?

十二岁那年,他将太子印赠予了我,说是当作聘礼。那时,他与我耳语道:“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。”那枚太子印,美玉雕琢,毫无瑕疵,据说与传国玉玺同出一块珍贵美玉,价值连城,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。小太子竟如此随意地将太子印赠给了自己的贴身宫女。我担心他日后会找不到,便小心翼翼地替他保管起来。没过两年,皇上驾崩,太子登基为帝,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玉玺,却似乎忘记了那枚太子印。那洁白温润的太子印,至今仍在我手中,想来皇上怕是早已忘却了吧。“清栀?”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,“怎么在走神?朕与你说话,你可曾听见?”少年眉头微蹙,如墨染般的剑眉透露出几分不悦。我自然是没有听见的!但我只能恭敬地问道:“皇上,您方才说了什么?”“以后小德子他们晚上都不必来侍候了,你今晚来朕宫中,与朕同寝。”我闻言,吓得手中正在整理的笔都掉落了,笔尖砸在砚台上,溅起几滴乌黑的墨汁。

入夜,我便前往养心殿,殿内烛火摇曳,皇上似乎还未就寝。我进去请安,小皇帝正坐在榻上翻阅奏折,见我进来,他微微一笑,如春风拂面。“免礼,清栀,今日可有给朕带来夜宵?”鉴于他前一日的言行,我已不知如何应答。若说有,可我两手空空;若说没有,又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费解的话来。“皇上想吃什么?奴婢这就去准备。”他笑而不语,反而反问我:“你说呢?”真是越发古怪,越发难伺候了!我心中暗自不悦。“奴婢不知。”他起身,拉我坐在他身旁,又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。“好了,别不开心,知道朕今日为何叫你来吗?”我确实不知,他见我面露疑惑之色,便继续说道:“你看看这个。”他递给我一封奏折,我翻开略一浏览,上面那些文绉绉的长篇大论我虽看不懂,但“有异动”、“结党营私”等词却格外刺眼。“这是父皇留下的监察机构,负责督察百官,其中大多是出身寒门的官员,这是今日刚刚呈上的密折。”他看着我,眼中流露出与以往不同的慎重,那双眼睛像极了先皇。“皇上,为首的都是哪些人?”我问道。“有一位就是你今日见过的定国公高雍,他权高位重,祖上随太祖打天下,是世袭的爵位。再就是兵部尚书刘贺,还有礼部尚书许沃。这三人狼狈为奸,虽各为己谋,却又臭味相投,在朝中结党营私,拉拢朝臣,都是为了架空朕。”皇上捏着那本奏折,神情虽平静,但手上绷起的青筋却透露出他内心的波澜。“他们欺朕年幼,玩弄权势,任人唯亲。朕如今虽为皇帝,却被他们左右。如今那些老臣不但不知收敛,反而变本加厉。”他看着我,眼中只有我,目光灼灼。“清栀,在这后宫里,朕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。”能听到皇上如此推心置腹的话,我虽惊讶却也不意外。“皇上有什么吩咐,奴婢定当竭尽全力。”“朕身边有暗卫,却也难以面面俱到。朕是怕……”他看着我,目光真挚而纯粹,我只顾着想他说的话,却没发现我二人的距离如此之近。我只好问道:“皇上是怕身边近侍之中会有背主谋私之人?”他点点头,“我也很难保证不会有为权势背信弃义之人,或者本就是权臣的眼线暗探。如今我能信任的人不多,更不应该将你置于危险之中。”我本以为他是想要我来照顾他,防止有人暗害,原来他是在担心我?他又往前凑了一些,我背后是墙壁,我二人此刻近在咫尺,他高挺的鼻梁都快要触碰到我的脸。“我不怕任何手段,但我怕有人伤害你,清栀,只有看到你的时候,我才能安心。”他不再自称朕,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,我此刻竟觉得他才是年长的那个。“皇……唔……”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,全都被淹没在他的吻里。少年的吻干净而清甜,像六月混合着露水的青涩果实。我在那一刻竟然觉得有些心动。他放开我,说道:“清栀,晚上和我睡吧?”什么?!小皇帝的话在我脑子里炸开了一颗惊雷。“皇上……不太好吧,你昨天还说那些事不是要等……”他在我脑袋上轻敲一下,故作威严地问道:“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事情?莫不是你对我垂涎已久?”“不不不不是的。”我的脸瞬间涨红,原来他不是这个意思啊……皇上笑了,“夜里寒凉,不要去外面守夜了,和朕睡一张榻吧?”我感觉又听到比刚才还惊人的话语,吓得我扑通一声跪下去。“不合规矩啊皇上,龙榻上只有皇后能睡的。”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,“是啊,这不是正合规矩吗?”又想起他前几天说要封我做皇后,看来皇上这是到了叛逆的年纪,想一出是一出。“皇上不要取笑奴婢了。”我有些不悦,却见他十分恳切,没有一丝嬉笑的神情。他说:“君无戏言。”

我看着雕龙画凤的顶梁走神,虽然小皇帝不打呼噜,但我就是怎么也睡不着。月光照进殿里,我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,看来是睡得很香。皇上非要我留在殿里,我又拗不过他,只好搬来一张贵妃榻,睡在龙榻对面。他看我执意如此,也就由着我了。太后娘娘不在的那几年,他夜里总是怕黑,别人哄都没有用,只有我陪着他才能入眠。我真是宫女的命,操着太后的心,但没有办法,他也是我在这深宫之中,唯一可以在意的人。第二天早晨,我早他些醒来,把贵妃榻搬回去,不然一会来替他更衣洗漱的宫人又要多嘴了。他还没睡醒,听到声音,半梦半醒地嘟囔道:“清栀,别走。”

我无奈之下,只能装作没听见那番动静,匆匆忙忙地溜出大殿。刚站在门外,就恰巧目睹了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的壮丽景象。那初升的阳光,温柔地洒落在养心殿那光亮的砖瓦与精致的玉砌石阶上。远远望去,被这晨光笼罩的宫城,显得尊贵而神圣,仿佛不是人间所能拥有的景致。

就在这时,内殿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。我心中一紧,不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,连忙推开门想要一探究竟。

却不料,恰好与开门而出的皇上撞了个满怀。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,看样子是刚刚醒来。我们两人毫无防备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弄得摔倒在地。

我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额头,屁股也磕得生疼。而皇上则比我反应更快,他迅速爬起身来,伸手将我也拉了起来。

“皇上这是做什么?”我故作镇定地问道。

“朕以为你不见了。”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。

我和他相视一笑,他轻轻揉了揉我的额头,然后温柔地将我抱进怀里。

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对他说:“不会的,清栀一直都在。”

他闻言,将我抱得更紧了,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身体里。

清晨的阳光,温柔地照在我们身上,仿佛积攒了万年的温暖和希望,让我们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。

转眼间,大半年就过去了。还有半个月就是皇上的寿辰了,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个万寿节,宫里自然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。

大部分的事务还是由娴太妃来安排,前朝的部分则由礼部负责。而我,则负责安排皇上身边的事宜。

晚上就寝的时候,我躺在贵妃榻上,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将皇上的寿辰安排得妥当。

皇上翻了个身,似乎还没有睡着。我低声唤他:“皇上还醒着吗?”

“嗯。”他轻声应道。

“半个月后是皇上的生辰,有没有什么想要的?”我试探着问道。

我听他轻轻笑了一声,心中有些不解,不知道他在乐什么。

“你要给朕送礼物吗?”他轻声问我,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。

“奴婢也是第一次给您过万寿节,不知道要准备什么。”我如实回答道。

“你送朕的,不管是什么,朕都喜欢。”他温柔地说道,眼中满是宠溺。

我长叹一口气,心想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,看来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。

连着几天,我都在思索着该送皇上什么礼物。他是皇帝,山珍海味在宫宴上应有尽有,奇珍异宝也有众臣上供。而我,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,能送给他什么呢?

但什么都不送吧,毕竟我也跟随他这么多年了,皇上待我也不薄,实在说不过去。

正当我苦思冥想之际,小德子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:“姑姑,你去御书房看看吧,皇上和定国公吵起来了,皇上发怒了,砸了不少东西。”

我连忙放下手中整理的朝服,匆匆赶去御书房。

门口宫人跪了一地,大气也不敢出。我站在门口,都能听见御书房里皇上和定国公高雍争执的声音。

“朕连十六岁都不到,封的什么妃?”皇上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。

“先皇十五也纳侧妃了,皇上现在是一国之君,怎么能由着性子胡来?”定国公的声音也不甘示弱。

“怎么,朕封后纳妃朕说了不算?你说了算是吗?先皇遗诏里有说过吗?”皇上的声音更加嘶哑,似乎已经到了情绪的极点。

“皇上这是什么话?臣是为你着想,先皇子嗣本就不多,皇上不尽早大封后宫,宫中子嗣不兴,怎么能安稳?”定国公试图辩解道。

“朕封可以,但朕封谁朕说了算!你们这一个个上书让朕娶这个娶那个,怎么,你们还越过朕了?从朕登基开始,天天拿这些破事说朕,后宫空着怎么了?用你们一天天惦记?”皇上愤怒地摔着东西,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
“臣言尽于此,其中利害皇上自己思量吧,臣告退。”定国公说完,推门而出,径直走了。

我赶忙进去看他,生怕他被砸碎的东西伤了手。殿内一片狼藉,他桌子上的纸笔砚台全被打落在地,奏折扔得到处都是。我余光一瞥,皆是上奏要他大封后宫的奏折。

他坐在偌大的椅子上,显得那么清瘦而孤独。终归只是个少年啊。我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,看样子气还没消。

我给他倒了杯茶,塞在他手中。他抬头见我,两行清泪倏然而下。

我都被他惊得不知所措,这几年来很少见他这般模样。先皇去的时候,他忙着接手政务,都来不及多难过。看来此番是真的受了委屈。

我过去把门关上,怕有旁人看见。他还是一声不吭,就看着我掉眼泪。

安慰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,他是皇上,不需要人同情可怜。

我只好拿出以前的老办法来,像他小时候那样抱住他。他并没有推开,而是抱着我抽噎着。虽没有出声,我却能感觉到他哭得很伤心,肩膀都一抽一抽的。我就这样站着,陪着他。

小皇上情绪渐渐平稳下来,他接过我手中帕子,擦了擦泪痕,又抿了口茶,才开口道:“朝中众臣本就不信服朕,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当朝驳朕的面子,借势排挤所有替朕说话的臣子。如今还要朕立他的女儿为后,要是朕真娶了那高仰瑶,他今天能让朕封后,明天就能逼朕退位。”

我连忙打断他:“皇上慎言,只怕是隔墙有耳。”

他望着我,浓密的睫毛上还残留着泪珠,眼眶因悲愤而通红。

“清栀,朕这皇帝当得窝囊。朝廷诸事做不了定夺,连谁做皇后朕说了都不算,哪里还有人愿意跟随朕?”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凉。

我扶他入内殿,他把我的手攥得很紧。听到他的话,我心里也觉得很揪心。

“皇上,不会的。清栀永远都跟随你,不管今后怎么样,清栀愿帮助皇上坐稳天下,愿意和皇上生死与共。”我坚定地说道。

自幼相伴,我与他一同长大。我对小皇帝的感情绝不只是主仆之情,大概更像是彼此的情感寄托。他才是我在这深宫里唯一惦念的人。

他抱着我,没有言语。但我却知道,这也是他的回应。意思是,他永远是我的阿榆。

皇上生辰那天,阖宫张灯结彩,热闹非凡。我忙前忙后,既要替他穿好朝服,又得过问一会的流程,确保皇上的状态万无一失。

正在给他扣礼服的第二个扣子的时候,他贴近我的耳畔问我:“朕这一身好看吗?”

旁边宫人都在呢,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逗弄我。我就装作没听见,不理会他。

他见我不说话,就一把捏住我的手,迫使我盯着他的眼睛。然后用阖宫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我:“清栀姑娘,朕好看吗?”

又是颜面尽失的一天,皇上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颜面,可我却不能不在乎。我无奈地只能点点头,心里直犯嘀咕,不知道一会儿小德子又会怎么取笑我了。[说句话呀?朕想亲耳听你说。]瞧他那满眼期待的神情,我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。太后在闺中待嫁之时,也曾是名动天下的美人,皇上容貌与太后极为相似,可神情却越来越像先皇。他眉如远山般清秀,眼若秋水般明亮,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动人的光彩。本应带有女相的额头,却因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而中和,反而透出一股英气。他脸庞虽还带着几分稚嫩,但出众的容貌和不怒自威的气度,已然让他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。我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小太子,如今已登基为帝,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。这一身明黄色的礼服,更衬得他气宇轩昂。我回答他道:[陛下容颜绝美,不似这凡间之人。]他笑了,[清栀,莫不是在恭维朕吧?]我摇了摇头,刚想开口说话,却没想到他的唇突然凑了过来,柔软而甘甜。?我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,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。他看着我笑了一下,然后拉起我朝正殿走去。身边的宫人都低着头,尾随我们二人而出。我竟然发现自己居然与皇上并排而行。担心这样不妥会落人口实,我想后退一步走在他身后,却被他紧握着的手拉住了。他说:[清栀,有朕在。]大殿中众臣已经到齐,宫中点亮了长明灯,宫人们正忙着布置菜肴。下面臣子之间互相寒暄、敬酒,一片热闹景象。皇上突然在门口停下,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,只见殿上左下首第一位官员身边,大大小小的臣子都前去问候。右下首第一位和第二位官员身边,也有不少人围着。今日能在这里的,至少也是正四品以上的京官,朝中的局势在这一刻的宫宴上便一目了然。皇上松开我的手,给了我一个眼神,我便示意小德子准备仪仗。一声高呼[皇上驾到],众臣都回到各自的位置,身后的太监侍女走到两侧,为皇上开路。小皇帝整理了整理衣襟,昂首步入大殿。我在他身后,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肃然的帝王姿态。接着便是众臣叩首,山呼[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]。皇上坐到上座,轻轻拂袖,一旁的太监便喊道[众卿免礼]。宫宴就此拉开序幕,开场便是众臣献上祝寿词。左边第一位便是上次见过的定国公,而刚才右边那两位,便是兵部刘尚书与礼部许尚书。皇上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,只是微笑着听他们歌功颂德,然后赐下几样珍宝以示恩宠。我就站在他身后,不时给他添些酒和菜。他与那些臣子一来一往地交谈,我也都看在眼里。或许我所做的并没有太大的作用,但我总希望能够帮到他。我只是一个宫女,既不能为他上阵杀敌,也不能替他铲除奸佞之徒。那一刻,我竟然有了痛恨自己身份低微的感觉。并非因为我不能享受荣华富贵,而是因为不能替他分忧解难。众臣一番贺词之后,歌舞便开始了。这也是宫宴中一个重要的环节,有时候臣子会变相为君王献上美女,也会有君王为了表达对臣子的关照,赐下美姬。皇上还未娶妻,这环节就换了种方式,改为贵族小姐献艺。这样既可以让皇上对各家女子有个印象,也让朝中尚未娶妻的大臣有了机会。按照我朝的习俗,如果女子尚未婚配,是可以参加有外男在的节日庆典和宴会的。不论是皇帝还是朝臣,都有同等追求贵女的权利。贵女若是选了朝臣,皇帝也不得为难或是强娶。但订婚后,贵女便要留在家中待嫁,不可再抛头露面了。而皇上正式的选妃,则是由身家清白、无任何婚约的女子,经过层层筛选入宫。所以宫宴还有一个作用,就是直接跳过选妃的过程,改为皇帝下聘,挑选吉日纳入宫中。这便是前些日子为什么众臣都上书要求皇上提前封后的原因。虽然小皇帝还未到婚嫁之时,但若是在万寿宴上下聘,虽不能即刻入宫,但也是板上钉钉的后妃人选。我看着那些贵女有的抚琴,有的献舞,无一不妆容精致、娴静美好。她们皆是有备而来,不论家世如何,若是今日能得了小皇帝的青眼,日后指不定就能第一个诞下皇子,宠冠六宫。小皇帝看着这些女子,依旧是温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。他这副表情我太熟悉不过了,小时候他每每见了和他母后作对的许贵妃,便是这副表情。后来许贵妃去世,我也再没有见过他对谁这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了。据我对他的了解,他此刻别说喜欢了,只怕是心里正把这些美人当作箭靶子,充满了对这些钟鸣鼎食的贵族仗势欺人、左右皇权的不满。突然,十位舞姬鱼贯而出,簇拥着一位身材曼妙的粉衣少女登场。她手中抱着一把琵琶,我远远地望去,这少女倒是姿容动人。少女径直盯着皇上,手中开始拨动琴弦,那声音有如春雨敲打街道,丁零脆响。舞姬也随着琴声轻歌曼舞,好一幅旖旎的画面。曲子我不熟悉,但也能感受到其中女子怀春的意味。我偷偷去看皇上的表情,发现他连假笑都没了,也不抬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菜。一曲终了,众人皆叫好。不得不说,这粉衣姑娘的琵琶弹得确实不错。定国公高雍突然在这时站出来,躬身道:[皇上,这是小女仰瑶,自幼习礼,精通六艺,性情温婉,待人和善,一言一行皆可为天下女子表率。皇上如今登基近一年,后宫仍空悬,还望皇上念及千秋大业,早日充盈后宫。]果不其然,当他听到定国公高雍当众要求册封高仰瑶的时候,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。我站在旁边,听到他愈来愈重的呼吸声。很明显,他在强忍着愤怒。我看得到他紧握的拳头,只是我生怕他太过冲动。刚登基的小皇帝,尚且没有与权臣抗衡的实力和资本。

我站在他身后,悄无声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浮现出笑容,说道:“高爱卿为朕操心了,来人,赏赐高姑娘玉如意一对,绣锦十匹。”

这话既没有明确应允,也未直接回绝。高雍虽未达到预期,脸色倒也还算过得去。

毕竟玉如意这类物件,通常是在选妃时才会赏赐的。定国公历经三代帝王,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,当下便先谢恩退下。

我心里不禁暗自赞叹,小皇帝虽年纪尚轻,有些情绪难以自控,但处理事情的应变能力还算不错。

我偷偷用小指尖在他背后写了个“好”字,他轻笑了一声,这笑容倒是发自内心。

见皇上露出笑容,下面弹奏二胡的姑娘吓得手一哆嗦,拉出一串不和谐的音符。

不过皇上肯定没察觉到,他自顾自地喝着我为他准备的清酒,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酒杯出神。

我也趁这个间隙观察众人。在场尚未结党营私的官员并不多,我凭借之前他们作贺词时的记忆,再结合皇上曾跟我提及的事情,大致留意到了几个人。

一是娴太妃的妹夫,宁将军的次子宁韬;二是皇上的亲舅舅,已年近四十的镇北侯。这二人都是武将,宁韬只是四品京都卫,而镇北侯则掌握着实打实的军权,常年驻守北境。自太后去世后,他与皇上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时见上一面,关系算不上亲密。还有一位是太子太师孟大人,皇上还是太子时,孟大人对他颇为看重。孟大人年事已高,近年来身体也不好,所以今日并未赴宴。

皇上当下最要紧的事,是要先稳住权臣,让他们相互制衡,从而获得喘息的机会。

再借助先皇旧臣的力量,待他们彼此争斗、两败俱伤之时,一举掌控局面。

酒过三巡,各位闺秀的才艺表演也已结束,接下来都是宫中乐师奏乐。

小皇帝以要去更衣为由,与我走出大殿,来到旁边的暖阁。

他因喝了酒而面色绯红,秋风轻轻吹来,将他身上的气息吹向我这边。

他身上带着刚才所饮清酒的香醇气息,我担心他着凉,便将准备好的披风给他披上。

他转头看着我,路上的宫灯映照在他眼中,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。他对我说:“清栀,刚才谢谢你。朕一时没克制住,有些气昏了头。”

我也冲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
我与皇上走进暖阁,却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究正坐着喝茶。老先生似乎要起身行礼,被皇上伸手扶住。

“孟先生,刚才殿上的情形您也听见了。现在朕该如何应对?”

原来这位就是“告病缺席”的帝师孟大人。

只怕他之所以不赴宴,都是为了方便给皇上出谋划策。

“依老臣看,这高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,一会儿他应该还有后手。皇上,身为帝王需目光长远,皇上不如借此机会,先给几位小姐一个名分,也好先稳住前朝。”

皇上似乎有些犹豫,看了我一眼,这一眼被孟大人留意到了。

孟大人笑着叹了口气,说道:“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,只是既然坐上了君王之位,只有顾全大局,掌握实权,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啊。”

小皇帝听了这话,不再迟疑,向孟大人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高雍惦记的是皇后之位,可朕还不想拿出这皇后的位置,先生觉得什么位份比较合适?”

“不给过高的位份是对的,如果一开始就给予高位,以后便没有回旋的余地,贪得无厌之人只怕会得寸进尺。皇上以妃位来稳住高雍,剩下的给个贵人即可。”

皇上点点头,说道:“有劳孟先生了。”

我与皇上刚走出暖阁往回走,路上就碰到了刚才那位粉衣女子。

她轻轻福了福身,朱唇轻启道:“臣女想着出来醒醒酒,没想到却遇见皇上了。”

那模样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,晚上风这么大,发丝却没有一丝凌乱,更别说有什么醉意了。

只怕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皇上呢。

皇上没什么表情,点了点头就准备继续走。

那高小姐突然又叫道:“圣上等等臣女。”

皇上虽然停下了脚步,但目光里满是诧异和防备。

高仰瑶却像没看见一样,自顾自地说道:“臣女有些冷呢,不如与皇上一同回去吧。”

小皇帝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她就走在皇上的右后方,而我则在左后方。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。

她声音娇柔,在一旁对皇上说:“皇上,家父刚才心直口快,要是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,您别往心里去,父亲就是那么直爽的。”

好呀,一句话把父女两人都夸了一遍,既显得她温婉体贴,又变相夸高雍是心直口快的“忠臣”。

我心里很不痛快,一想起刚才孟大人和皇上说要封她为妃,我就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。

只是皇上对她不理不睬,还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,披在我肩头。

高仰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瞬间又恢复如常。

她又对皇上说:“臣女与皇上同岁,一天只知道弹琴画画,也不知怎么和男子相处,现在都没有定亲呢。不像这位姐姐,能得皇上看重,臣女真是羡慕呢。”

我越发讨厌她了,但我毕竟只是皇上的侍女,不好与权臣的女儿计较。

却听皇上说:“她怎么能和高姑娘比呢。”

我刚听到这句话,既觉得不可思议,又难以置信,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。

却听他又说:“清栀与朕自幼相伴,朕的诸多事情都要她处理,后宫的宫务也都要她操持,哪里有空学高小姐会的琴棋书画那些呢。”

这话的意思便是我做着皇后该做的事,不像她像个闲人一样。我心里突然踏实了,原来在他心里,我是如此重要的。

她不死心地又说道:“臣女愿意替清栀姑娘分担。”

我心里一阵冷笑,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,皇上与你也不过刚见面片刻,这会就旁若无人地要投怀送抱了?

皇帝微微一笑,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,问她:“怎么,你也想着到朕的宫里来当个宫女?那行,改天朕就跟高大人提提这事儿。”

高仰瑶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,只能默默地闭上了嘴。

我心里头一阵畅快,却不经意间瞥见皇上脸色阴沉,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大殿。

此时,宫宴也接近了尾声。不出所料,高雍再次站了出来,重复着与之前相差无几的说辞,恳请皇上趁着今日寿辰,册封几位妃嫔。

皇上沉默不语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朝中的大臣们见状,纷纷出列附和。

小皇帝终于开口:“好,既然众位爱卿都如此为朕着想,那今日,就册封高大人之女为嫔,许尚书与刘尚书之女为贵人。明日,聘书便会送至各府,择个吉日入宫便是。”

众臣纷纷叩首谢恩,皇上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,挥了挥手,说道:“都散了吧。”说完,便与我一起返回了养心殿。我帮他更衣,心中的疑惑也忍不住脱口而出。

“孟大人不是建议皇上封她为妃吗?皇上为何只给了她一个嫔位?”

“怎么,你希望她做妃子?”皇上反问道。

我低声呢喃了一句“不想”,皇上便一把将我揽入了怀中。

“对不起,朕还得为了这些琐事让你受委屈。朕今日,真想谁都不封,就当着众臣的面,封你为皇后。”

他叹了口气,接着说道:“朕得好好守护父皇留给朕的江山,却还不能给你最好的,真是对不起。”

我听他语气如此郑重,心头也不免泛起一阵酸涩。

“朕之所以封她为嫔,是看她那口蜜腹剑的模样,怕今后她会给你带来难堪。嫔位都是不得已之举,这种女人,朕是真不想要她入宫。”

其实我也不想,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。

“皇上,你等一下。”

过了一会儿,我提着食盒走了回来。皇上靠在榻上,静静地等着我。

我打开食盒,里面是我刚做好的长寿面。我端给皇上,说道:“今晚菜式虽多,但皇上却只顾着喝酒,想来是没吃饱。皇上问我要礼物,我想了许久,觉得还是给皇上做一碗长寿面比较好。”

他接过面,吃了一口,眼里满是满足。

“谢谢你,清栀,真好吃。”

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,我可以确信他刚才确实没吃饱。

熄了灯,外面的月亮高悬。我躺在床上,回想着今晚的事情。我为何对他纳不纳妃如此在意?是因为怕被后妃刁难,还是因为我在心里,已经对他有了超越关心和依赖的情感?

我第一次开始审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,也许是长久以来的相处让我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。

我大概,是喜欢上他了。

第二日,他一下朝,我就在书房等着他。他进来后,对我说道:“今日那几个老臣对朕好了许多,不再当朝给朕难堪了。”

嘴上说着庆幸的话,但小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。

“皇上还是不想被人牵制住手脚,任由他们摆布吧?”

他看着我,长长地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。

“终归不是长久之计,臣子的权势不应该盖过君王。”

“皇上可有想法,培养自己的近臣?”

小皇帝冲我一笑,问道:“清栀有办法?”

“昨日寿辰,奴婢观察那殿中之人,多半都是趋炎附势之辈,对几位权臣格外信服。反倒是有几位武将,对定国公等人只是客气,并没有多么热切,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,并未想参与其中。”

“我朝文臣与武将之间向来界限分明,且那几位武将大多都长年驻扎在军营里,与这些权臣来往也不多。这些年边境太平,武将虽没有大展宏图的机会,但也都安居一隅,手握兵权,不想掺和到朝中的纷争吧。”小皇帝思索了一下,答道。

我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:“皇上不如先依着亲疏远近,笼络几位武将,再逐渐收回人心。日后也好有所防备,以防万一。”

他思索了一番,说道:“清栀所言极是,前些日子定国公咄咄逼人,弄得朕焦头烂额,无暇思索此事。正巧这几日万寿节,武将也一一回京祝寿,正是个好机会。”

我依着昨日的记忆,说道:“娴太妃的妹婿宁小将军,皇上的母舅镇北侯,皇上当多留意一下。奴婢对前朝之事不太了解,只能想到这里,其他的还得皇上自己思虑。”

他看着我点了点头,眼里满是温柔。

“谢谢你,清栀,你能为朕想这么多。”

突然,有人求见。皇上理了理衣襟,正襟危坐道:“进来吧。”

那人进来后行了个礼,然后把一本礼单呈了上来。

“皇上,这是给高府小姐下聘的单子,后面还有刘许二府的,您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东西或是特别嘱咐的?”

皇上明显有些不悦:“事事都来问朕,要你们有什么用?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他挥了挥手,我把刚呈上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那人,看他退下。

心里竟有种酸涩之感,嘴里却开始说起了反话。

“几位小姐貌若天仙,等皇上迎娶入宫了自然会喜欢的。”

他眼神里竟有一丝落寞:“朕以为你是在乎朕的,怎么,朕娶妃子你不在意吗?”

在意又能如何?我能拦得住吗?我一个小小宫女,日后你若是宠幸他人,我还得站在门口准备给你们洗漱。突然想到这里,我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。

“奴婢在意又如何?皇上是君王,三妻四妾奴婢有什么办法?”语气中不禁带了些埋怨。

“当然有办法,朕未来的皇后如果不喜欢的话,就都给他们赶出去。”

他突然起身抱住我,脑袋在我肩膀上蹭了蹭。

“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,个个都不怀好意。他们只在乎他们的权和势,有几个能像清栀这样事事替朕考虑?”

小皇上声音轻轻的,在我耳畔呢喃,像是撒娇。大概只有在我面前,他才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。

“清栀,阿榆喜欢你,阿榆只想好好保护你。”

我也忍不住哽咽起来,原本以为是相伴多年的牵挂,却不知在日复一日的相互照顾中,早已生出了别的情愫,生根发芽。

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
他被惊得弹了起来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满载的喜悦。

“你说什么?”

我凝视着他那双琥珀色、透着明亮光泽的眸子,一字一顿地说道:[我喜欢你。]?与他一同用过晚膳后,他把我拉到内殿,神情神秘兮兮的。小皇帝从隔间里拿出两套短衣,让我换上。[这是要做什么去呀?]我满心疑惑地问道。[陪朕出宫一趟,快些。]他动作倒是麻利,三两下就把身上的龙袍脱了下来,迅速套上了衣服。我一时间有些为难,他在这儿,我实在不好意思换衣服。[清栀?怎么不换呀?]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:[皇上,能不能转过身去,奴婢……会不好意思的。]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匆匆应了一声,便转过身去。虽说他是背对着我,但我却能瞧见他耳朵都红透了,看来这小皇帝是害羞了呢?我赶紧趁他转过去的时候换好衣服。[皇上,奴婢换好了。]他转过来,看着一身男装短打的我,一副被惊艳到又十分满意的神情。[清栀这样打扮起来,真是俊俏,怕是别家姑娘看了都要芳心暗许了。]他打趣道。[皇上别打趣奴婢了,咱们快走吧。]他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,从内殿的暗道往外走去。[这是宫里唯一的密道,能通到宫外,只有历代的帝王才知道这个秘密。]暗道里只有他手中火匣子散发着光亮,他就这么牵着我的手,随着前方那一丝光亮,一直向前走去。出了密道,竟是宫门外的一片竹林,走出一会儿,便有马车在等候着。我与他上了车,他帮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。[皇上,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?][我想过了你早晨说的话,所以咱们现在,去镇北侯府,见我的舅舅。]马车行驶了一会儿便停下了,皇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,递给车夫,让他前去通禀。我轻轻挑起帘子,隔着缝隙看到镇北侯府上那烫金的大字,府邸大气又端庄,一眼便能看出与众不同的豪迈气派,门口戍卫的也不是普通的家仆,明显是兵丁。[公子,侯爷有请。]为了行事低调,我与皇上并未下车,而是从侧门进入了侯府。府中十分安静,没有一丝人声,我不禁有些疑惑,这偌大的侯府是不是有些太过冷清了。[侯府只有镇北侯和侯夫人,表兄在边关,其余几位表小姐都已出嫁了。]皇上看出了我的疑惑,解释道。[镇北侯府也只有母后和舅舅是嫡出,自外公去世后,这里他也不常住了,冷清也是正常的。]马车停在正厅,我先下了车,扶着皇上出来。镇北侯与侯夫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。[臣恭迎圣驾。]皇上赶忙走上前去扶起,[舅舅舅母多礼了。]几人进入厅中一番寒暄后,侯夫人便告退了。镇北侯正色道:[臣这几日一直在恭候大驾,皇上果然还是来了。]皇上微笑着说道:[想必舅舅是明白朕的来意了。]镇北侯点点头,[皇上刚登基,想必对朝中局势还不太了解,之前没有什么大的动静,臣等只好静观其变。][舅舅也知道,朕现在夹在权臣之中,困难重重,朕借着封妃一事得以稍作喘息,若能得到舅舅的助力,只怕假以时日,便能改变当下的时局。][皇上有需要臣的地方,臣定当竭尽全力。皇上,之前之所以没有人投效于您,是因为许多人在观望,想知道您是不是一个值得他们用身家性命去扶持的君主。]皇上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,镇北侯接着说道:[皇上若想巩固皇权,还需自身强硬,若您是平庸之主,有志之士怕是也将依附权贵,而非为您效力。臣这几日留在京城,便是等您,您若前来,臣定当做您的肱骨之臣,您若不来,臣也只能安守本分,静观其变了。][舅舅,朕明白了。]皇上深深作了一个长揖,镇北侯侧身躲开,眼里满是赏识之色。二人一番交谈过后,侯爷将皇上送至门口,此时夜已深,便与侯爷侯夫人告辞,原路返回。?转眼间,我都在内殿守夜好几个月了。换句话说,我这个小宫女,和皇帝“同居”了许久。但我没想到的是,自他过完生辰以后,发生了不少令人尴尬的事情。某日早晨我醒来的时候,看见他在床上呆呆地坐着。[皇上?怎么不多睡会儿呀?]我迷迷糊糊地问道,还以为到了上朝的时间,看了眼窗外,发现天还没亮。[没事。]他说完就爬起身来,去如厕了。作为他的侍女,我当然得尽好职责呀,我就爬起来点了灯,披了件衣服准备跟出去。结果走在前面的小皇帝突然停住脚步,转身和我说:[那个,清栀,你去睡吧,不要跟过来了。]我一脸茫然地停在原地,光线虽然不太亮,但能看清小皇帝脸上满是窘迫之色。发生什么了?我回到殿里,坐在榻上思索着。莫非是我打呼噜了?还是我衣服没穿好?我低头看了看,里衣一切整齐。这下倒是越想越糟糕,该不会是我干了什么丢脸的事情吧。一转头,看到小皇帝的龙榻上,有一片濡湿的痕迹。呃……难不成这是,我们已经十五岁的皇上……尿床了?正在我发呆的时候,他回来了。[你……都看见了?]我惊得猛地一回头,他正好站在我面前,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。我很清楚,这时候不该问他怎么了,我也觉得十分尴尬,小皇帝丢人的一面被我撞见了。只好借此机会溜开,[皇上,奴婢帮您换一下被褥。]我去侧殿的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亵裤,又拿了床新被褥回来。皇上披着条毯子坐在椅子上,不知所措地盯着手指。见我回来,也不正视我,脸扭向另一边发呆。小少年还是害羞了。自他七岁我来到他身边,他从未尿过床,今日不知是怎么了。我把亵裤叠好放在他面前,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有些羞涩地呢喃道:[一会你帮朕叫个太医过来吧。]我怕他尴尬,就应了一声,去给他换被褥,濡湿的那床被我卷起来放在旁边。等我弄好了回头,他已经换好了裤子,我便和他说:[皇上,换好了,再休息一会吧,还早呢。][好。]屋内烛火已熄,窗外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。我小憩了大概一个多时辰,便听到起更的宫人脚步声传来。

趁着皇上穿衣的间隙,我吩咐小德子去请个太医过来。大清早的,太医一听是皇上这边传召,还以为是皇上龙体欠安,急匆匆地就赶来了。

皇上见太医到了,便让殿内所有人都退下,只留太医一人为他看诊。

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,不知他究竟有什么事,连我这个贴身之人都不方便知晓。以往他对我可是毫无保留,什么都愿意跟我说的。

想到早晨他尿床的那一幕,我心里猛地一紧,暗自思忖:他莫不是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疾?

过了一会儿,太医从内殿走了出来,脸上洋溢着喜色,还轻轻摸了摸自己那长长的胡须。

我赶忙迎上前去,急切地问道:“太医大人,皇上身体无碍吧?”

太医笑眯眯地回答道:“皇上不仅无恙,身体还十分康健呢。”

这时,皇上从内殿走了出来,看到我后,脸色瞬间变得通红,什么也没说,便匆匆去上朝了。

我把换下来的被褥交给小德子,让他拿去浣衣局清洗。

小德子翻开被褥一看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“皇上这是年轻气盛啊。”小德子说道。

我疑惑地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小德子露出一副“我什么都懂”的表情,反问我:“姑姑不知道吗?皇上这是到了年纪,精力太过旺盛,阳气外泄了呀。”

我从小到大,接触过的唯一算得上男人的就是小皇帝。可他以前不过是个小男孩,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。

听小德子这么一说,我又想起了以往看过的话本子,心里顿时明白过来,这大概就是男子所说的“梦遗”吧?

想到这里,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。小德子又打趣道:“姑姑日日与皇上相伴,怎么这都不清楚?咱们皇上,以后可就是真正的男人了。”

怪不得他今天早晨神神秘秘的,宣太医还要支开宫人,原来是不想让我知晓他的这些私密之事罢了。

我确信,皇上这是害羞了。

午膳时分,皇上还是拉着我一起用餐。

我也为了不让他感到尴尬,默契地没有询问昨夜的事情,只是安静地埋头吃饭。

突然,他开口说道:“下午娴太妃的亲妹和妹夫会来,过些时候,朕去给太妃问个安。”

我明白他的意思,只怕此次是他与太妃事先通过气,有意安排的见面。

娴太妃的妹夫便是宁小将军,年仅二十,便已军功卓越,如今在京郊的军营担任京都卫一职。

我点了点头,问道:“要奴婢陪您去吗?”

“嗯。”皇上简短地应了一声。

对话就这样短暂地结束了,我们俩继续低头扒饭。

正当我心里夸赞御膳房的水煮鱼做得实在美味的时候,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:“朕昨夜梦到你了。”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。

我总怀疑皇上说这话有某种暗示的意味,毕竟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,很多大户人家的子弟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开窍了。

而且我又是他的贴身宫女,一般来说,贴身宫女都是有服侍主子的义务的。

再加上……他当时稀里糊涂赐我避子汤的事情,宫里的人都默认我已经侍寝过了。

宫里本来就没有妃嫔,与他最亲近的自然是我。万一他提出什么要求,我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拒绝。

我一时之间还处在惊讶的状态中,心里还带着一点勘破了少年成长为男人这个秘密的窃喜。

这种感觉,就好比当你突然发现你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,裙摆上有了血迹,你们俩心照不宣地感到尴尬和羞涩。

又好像,你从前只是对邻家哥哥有一点好感,却从未往男女之事方面想过,而他突然有一天跟你说,他做了个春梦,梦里的人是你。

这种复杂的感觉,实在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,既羞怯又带着些许占有欲。

原来我陪伴着的少年,已经长大了,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来我面前哭闹,要我陪他玩的奶娃娃了。他的身体已经宣告了他生理上的成熟。

我没接皇上那句奇怪的“暗示”,就装作没听见。幸而皇上脸皮薄,没有再说别的什么。

下午,皇上在养心殿批阅奏折,娴太妃宫里来人通禀,说人已经到了,请皇上过去。

皇上让我替他整理衣襟,他照了照铜镜,然后跟我说道:“其实朕挺没把握的,宁家也是世代勋贵之家,虽没有明确站队,但也没办法保证一定会听命于朕。”

他叹了一口气,接着说道:“没办法,朕得试一试,朕不能坐以待毙,任由权臣宰割啊。”

我给他系好袖口的结,柔声说道:“皇上肯定能得到宁小将军的拥戴的,您二人都年轻,想必宁小将军也是有雄才大略之人,定然不会安于祖上蒙荫,此番对他来说也是机遇。”

小皇帝听闻此言,似乎有了几分把握,他揉了揉我的头发,说道:“谢谢你,清栀。”

我与皇上到达的时候,娴太妃娘娘正在和她的妹妹闲聊,一旁宁小将军在候着。

见皇上到来,太妃起身相迎:“皇上来了,来来来,今日哀家这儿可真是热闹了。”

宁小将军有着小麦色的皮肤,明显是长期经受风吹日晒所致。他一身武将常服,个子倒是十分高挑,眉眼犀利,不似年轻人的那般跳脱,多了一份老成稳重。

“臣京都卫宁韬参见皇上。”宁小将军行礼道。

一旁的夫人也跟着行礼,不愧是娴太妃的亲妹,两人岁数相差虽大,但五官极为相似。

“爱卿免礼。”皇上说道。

短短一个动作,二人皆是在估摸彼此的态度。

“朕久闻宁小将军盛名,不过弱冠之年便官拜四品,实乃我朝英才。”皇上称赞道。

“皇上谬赞了,臣不过是得长辈提携,不似皇上年少有为,日理万机。”宁小将军谦虚地回应道。

我心想这两人互捧还真是有一套,吹得天花乱坠。

皇上点点头,说道:“太妃先聊着,朕与小将军出去散散步。”

看来这是要私下密谈。此处人多耳杂,不宜多说,我便留在殿里等皇上。娴太妃拉我在一旁坐下,我刚想倒杯茶,突然一个小肉团子扑了出来,一把扯住了我的裙子。

“嫂嫂,嫂嫂。”小肉团子奶声奶气地喊道。

我俯下身一看,果然是娴太妃的小公主安宁。

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妃,太妃给我一个微妙的眼神,便继续和妹妹聊天去了。

“安宁公主,想清栀了吗?”我温柔地问道。

“那当然,安宁想嫂嫂了。”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回答道,长得白白嫩嫩,冰雪可爱。

“谁教你叫的嫂嫂呀?公主可是折煞奴婢了。”我拉着她白白胖胖的小肉手,拿了一块桌上的桂花糕来逗她。

“当然是皇兄教的啊。”小公主天真无邪地回答道。

皇兄,安宁就这一个兄长,还能有谁呢。我心里一阵烦闷,皇上平日里就爱信口胡诌,也没人敢管束他,如今怎的还带着安宁这般胡闹。[桂花糕给你啦,以后可别再喊嫂嫂了,成不?]小公主撅起小嘴,思索了片刻,接过我手中的桂花糕,撒开腿就跑开了。顺着风声,还飘来一句“谢谢嫂嫂”。这时,旁边的娴太妃凑了过来,对我说道:[哀家瞧着,皇上对你可真是上心呐。]旁边的将军夫人,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。[奴婢不过是个宫女罢了,皇上那不过是心血来潮的玩笑话,当不得真的。]娴太妃摆了摆手,[哀家是看着他长大的,他那性子,跟他父皇一模一样倔强。窦贵妃不也是出身平民百姓家嘛,就因为容貌出众进了宫,先皇宠爱她,后来非要封她做贵妃,连先皇后都拿她没办法。如今皇上年纪尚小,又重情重义,对你更是与众不同。]娴太妃一边说着,一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另一旁的将军夫人,也是满脸兴奋,看她俩那热切又期盼的模样,活像两个媒婆,我突然有种被逼婚的感觉。她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一会儿聊这个,一会儿谈那个。我心里却在琢磨着娴太妃刚才的话,皇上对我有感情这倒是不假,但帝王向来无情,日后他身边必定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,佳人如云,美女环绕。现如今我作为他身边唯一年龄相仿的异性,自然成了情窦初开的他情感的寄托。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,倘若他日后另娶他人,未来的皇后听了这些话会作何感想?是能容得下我,还是容不下我?到时候我恐怕别说做妃嫔了,就是想保住性命,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

过了一会儿,皇上便与宁小将军一同回来了。娴太妃邀请他一起用膳,皇上只说还有奏折没批阅完,便拉着我回了养心殿。他似乎心情不错,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我说了好多话。[朕看有外臣在,要是留下用膳,怕他们会不自在,又怕让你等太久,饿坏了。还不如回殿里,咱俩一起吃呢。]他眉梢间都洋溢着愉悦,可我心里却揣着不安,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。[清栀,你说得没错,这次多亏有你给朕提醒,不然朕还在为这些事毫无头绪呢。]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,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委屈。我事事都为你着想,只盼着你能稳坐江山,不再受人摆布。你倒好,由着性子胡来,也就是我行事低调谨慎,后宫里又没有你的妃嫔,不然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。越想越恼火,越想越生气,到后来根本听不进去小皇帝说的话了。他好像也察觉到我情绪不太好,便停下来问我:[清栀,怎么了?]一双大眼睛凑到我面前,眨巴眨巴的,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。[是不是磕着碰着哪了?还是着凉了不舒服?]我摇了摇头,平复了一下心情,对他说:[皇上,奴婢没事,回宫吧。]他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,拉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。我的手指与他扣在一起,可此时我心里正怒火中烧,不由得挣脱开来。小皇帝瞧我这副神色,大概是明白我真的生气了,也许又不知道我为何生气,便小心翼翼地往我身边靠了靠,试探着问我:[怎么了?谁惹我家清栀姐姐不开心了?是娴太妃说你什么了吗?还是宁韬的媳妇说你了?]我不作声,眼睛盯着红墙高耸的宫墙发呆。皇上也愣住了,我很少给他摆脸色,毕竟他是君,我是仆,以往他年纪又小,我事事都让着他,这么生气还是头一回。小皇帝从不知所措到开始委屈,扯着我的袖子哄了我半天。[清栀,是不是阿榆说错话让你生气了?还是阿榆今天没多陪你?你说出来嘛,阿榆给你认错好不好?]他又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宫墙,便问我:[是不是觉得宫里闷,想出去玩呀?那用过晚膳我带你去城东逛夜市好不好?不要不理我啊?]我瞅了他一眼,假笑着道:[奴婢怎么会不理皇上呢?奴婢又怎么会生皇上的气?皇上多虑了。]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我,[胡说。清栀就是生气了。]我也不好再阴阳怪气地反驳,反正这事还是需要认真地说清楚,[皇上,先回养心殿吧,奴婢有话想和你讲。]他点点头,眼前离养心殿已经不远了,我们不一会儿就到了。一进殿,他把我拉进内殿,然后对我说:[清栀,现在没人了,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,就说吧。]我跪下行了个大礼,语气冷淡道:[皇上,请收回您要封奴婢做皇后的话,莫要让宫里再有这样的传言了。]小皇帝僵在原地,一脸不可置信:[为什么?你就因为这个和朕置气?][奴婢不是置气。这是奴婢深思熟虑后的结果。]我抬起头来,直视着他清澈的眼眸,但好像有那么一瞬间,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受伤的神情。我的心好似突然被触动了一下,我突然就有些后悔,开始质问自己,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?是不是对他态度有些过于苛刻了?我已经十八岁了,怎么还让他来哄我,这算不算是无理取闹,算不算是变相地把气撒在他身上?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,正准备张口解释,却看见他深邃的眼眶里泪花在闪烁。[清栀,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,不喜欢阿榆了?]他不等我回答,突然站起身来绕开我就走。还在跪着的我,想去拉他,就这么一刹那,我身形一个不稳,整个人磕倒在地。他听到声音立马停下,转过身来。看到我摔倒,变得格外紧张。[没事吧?]我揉了揉磕疼的手肘,却看到他脸上滚落的泪痕。原来他突然起身,不是要发怒,而是不想我看见他的眼泪。小皇帝低下头,把我打横抱起来,放在他的龙榻上。

我原以为他要去做些什么,却见他迈步出了殿门。过了一会儿,他手里捧着两个木匣子走了回来。一个匣子里装着止血药,一时间,我和他两人都默默无言。他轻轻拉过我的手臂,将我的衣袖缓缓撩起,对着我磕破皮的手肘,动作轻柔地涂抹着药膏。我思索片刻,觉得还是应该开口给他道个歉。毕竟刚才我的态度着实不好,让他也平白无故受了委屈。然而,他却打断了我的话。[别再说了,朕不想知晓,你且看看这个吧。]说着,他把另一个盒子递到我手中。那盒子漆墨如新,一看便是被精心保存着的。我打开一看,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。那材质我再熟悉不过,是专为皇帝圣旨所用的丝绸。我满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他却只是低着头,不肯与我对视。圣旨上写着:[御前女官安氏清栀,品性温良,才情出众,自幼便陪伴在朕身旁,功绩卓著。性情柔顺,宜为六宫之表率;举止端庄,当正万国之母仪。特以册宝立尔为皇后。望尔能弘扬孝道,勤勉恭谨。使本支繁衍昌盛,助宗庙香火永续。钦此。]后面盖着玉玺,却未写明日期。[朕登基的首日,便参照了许多先祖的册文,才拟定了这圣旨。想着未来有一日,能用最隆重的礼节迎娶你入门,让你成为朕的发妻。]他似乎哽咽了一下,我没太听清。[你若是不愿,朕绝不勉强。这圣旨也送给你,若是日后后悔了,出宫前自己填上日期,依旧有效。你既已有了心上人,一会朕便去拟一道旨意,明年就放你出宫。从今往后,你婚嫁与否,朕都绝不再过问。]话说到最后,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。我一把紧紧抱住他,只觉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[我就在你身边,哪儿也不去。]

他抱着我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[你总是这样,让朕难以割舍。]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,就像在哄小孩子一般。[奴婢可从未说过喜欢别人的话,皇上可真是会自己气自己。]他轻轻推开我,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。[当真?]我认真地点了点头。小皇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,眼角还泛着红。[朕真是患得患失,想多了。]他拉着我的手,我就半倚在他的龙榻之上。[那你为何突然和朕说那些,朕真是被吓得不轻。]他虽是埋怨的语气,却又亲昵得如同在撒娇。[因为奴婢今日听见安宁公主说,皇上教她叫奴婢嫂嫂,于情于理都不合适。如今皇上后宫尚空,多少名门望族的小姐都盯着这个位置,皇上又怎能让奴婢这个区区宫女做皇后呢。]我虽是笑着说的,却还是把刚才那份圣旨塞进了盒子里,还给了他。[皇上初登大宝,局势尚未安稳。这后位应当留给能助皇上安定江山的女子。奴婢只愿做个宫女,不要名分,一直相伴在皇上左右。]皇上紧紧地盯着我,问我:[清栀,你心里也有阿榆,对不对?如果后位一定要给能助朕坐稳江山的女子,那这个人,为何不能是你?]是啊,为何不能是我。大约是因为,我不如她们那般饱读诗书,不如她们家世显赫,不如她们容貌出众,不如她们名正言顺。我陪伴皇上的这些年里,悉心照料他的衣食起居,呵护一个幼年丧母的孩子那脆弱的情感,抚慰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君王内心的温柔。我亦姐亦母,亦妻亦友,但终究,我只是一个宫女,一个侍婢。我强忍着内心的苦楚,对他说:[皇上,下个月十五,高嫔就要入宫了,第二日两位贵人也会入宫。]他身子猛地一僵,紧紧攥着我的手,说道:[清栀,你若是不喜,朕……绝对不会去见她们,不会踏入后宫一步。你也知道的,朕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妥协,这也是朕和太师商量后的结果。朕已经把她们的位份给到最低了,后位还是会留给你的。]他见我不说话,又接着说道:[朕不会让她们伤你分毫的,等朕大局稳定,就立刻封你做皇后,好吗?]他的声音温柔且充满怜惜,满含着一腔深情。[皇上,奴婢的意思是,几位小姐身份尊贵,下个月便要入宫,您不能对她们不闻不问、冷落了她们。皇上现在十五岁了,也到了知晓男女之事的时候,奴婢作为您的贴身宫女,也该尽到职责。]他愣住了,没想到我会这么说。[皇上还记得奴婢给你看过的图册吗?上面的内容可还记得?皇上今晚同奴婢学习一下,莫要等下个月被几位小姐笑话。]说着这些话,我觉得有些脸红,但不知怎的,说出口来竟好似满满的都是醋意。皇上的脸也红透了,他拉着我的手,手心里都是汗,但他神情严肃地对我说:[不管怎样,都只有你可以笑话朕,因为朕从来都没打算碰过她们。]看到小皇帝认真的表情,我没有丝毫怀疑,他既然能这么说,就定然能做得出来。我来不及多想,他的吻便落在了我的唇上,我们唇舌交融,肆意亲吻,相濡以沫。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萦绕在我的鼻息间,不知不觉间,两人已经滚在了龙榻之上。我的长发散落开来,不知何时与他的发丝缠在了一起,就如同我二人一般难舍难分。小皇帝已经不再像儿时那样羸弱了,或许是营养充足的缘故,他的身上竟有了些肌肉的线条,精瘦有力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,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。他的上衣已经散落在龙榻之下,我伸手正准备去解他的腰带,外面突然传来太监的呼声。[皇上,晚膳备好了。]突然被打断的那一刹那,小皇帝那被情欲朦胧了的眼睛清醒了片刻。他的气息依旧粗重,脸色依旧带着潮红,却收回了贴在我腰际的手。

空气格外安静,这顿饭吃得十分漫长。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,我就觉得脸颊发烫。他不抬头看我,倒是给我夹了一块鱼。[嗯?]我有些疑惑地哼了一声。[多吃点,你太瘦了。]

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腰肢,感觉似乎并不纤细,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,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觉得我胸围不够丰盈。

我抬头望向他,只见他低头专注地吃着饭,对我视而不见。

过了一会儿,他忽然开口问道:“刚才唤朕用膳的是谁?”

小德子连忙跑过来,一脸谄媚地回答:“皇上,是奴才。”

我心里暗自嘀咕,你今天可是坏了皇上的好事,居然还这么高兴?现在怕是难过都来不及了。

果然不出所料,皇上说道:“下个月朕要去行宫,你明天就出发去打点安排,这个月就不用回来了。”

小德子一脸困惑地退下了,皇上之前从未提及此事,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如此决定。他打死也想不到,皇上这是在公报私仇,拿他出气呢。

想着想着,我不禁笑出了声,皇上瞪了我一眼。

“清栀也想去吗?要不朕成全你?”

我连忙摇头:“不去不去,不是说好要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吗?”

他一脸严肃,但嘴角那一抹笑意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。

用完膳后,他拉着我的手去了坤宁宫。这里是皇后的居所,自从他母后去世后,宫内的摆设一直未曾变动。

他许久未曾来过这里,我明白,他大约是怕触景生情,惊扰到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部分。

我倒是有些惊讶,他今日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了。他命宫人在外面等候,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进了殿内。

我仍然记得,十岁那年,先皇后拉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,对我说:“以后太子就由你来照顾了,替本宫多上点心。”

先皇后仁慈宽厚,只可惜年纪轻轻就离世了,抛下了年幼的太子。幸而她当年的嘱托,我也一一做到了。殿内设有她的灵位,是先皇特意放在这里祭奠她的。

等到新皇后入住中宫,这里的一切都会被重新整理,迎接新的女主人。

他走到太后的灵位前,上了一炷香,香烟袅袅升起,仿佛故人有灵。

他拉着我一起行了个大礼,然后说道:“母后,儿臣拜谢您将清栀送到我身边,求您保佑我朝江山稳固,保佑我二人同心同德,白头偕老。”

我与他一同叩首,那一刻,仿佛我们二人正在成婚拜高堂。

坤宁宫宽敞而幽静,我与他漫步其中,他看着那些花花草草,眼神有些迷离,我知道,他是在思念太后娘娘了。

他转身对我说:“母后本来身体就不好,生我时又落下了病根。那些年父皇不常来后宫,来了也是去窦贵妃那里,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来看看母后。我每每想起母后日日盼着父皇,却又听到他去了别宫时黯然神伤的模样,就于心不忍。”

我拉起他的手,听他继续说道:“父皇与母后成婚多年,二人相敬如宾。母后病重的那些日子,父皇倒是每日都来。我从未见她那么开心过,仿佛连身上的病痛都微不足道了。我那时候就发誓,日后一定要一心一意对待一个人,莫要让我的妻子像我母后一样,独守空房。”

“可是皇上,你是君王,三宫六院才是常态,不然如何能稳坐江山?”我劝慰道,觉得皇上或许还是太年轻,并未考虑到其中的利害关系。

“若这天下太平盛世,朕独宠一人又何妨?如果天下的臣子都得依靠把姐妹女儿送入宫中,才能保全官位,那朕才真是昏君。”小皇上年纪轻轻,虽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地位,却也承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。

我每每觉得他打动我的,并非他次次都护着我,也不是他要给我名分,而是他永远都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。

他并未被丧父丧母的痛苦击倒,也未因别人的吹捧和恭维而迷失自我,更没有被眼前的安逸享乐所迷惑。他永远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,想要得到什么。他要的是万民敬仰,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,要的是官场一片清明。

我伸手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,坤宁宫的梅树开得正盛,我们二人站在梅树下,暗香浮动。他也紧紧扣住我的手,他的手心温暖如春,像只燃烧的小火炉。

“那皇上……刚才,是在顾虑什么?”这话说得含蓄,但他肯定能懂我的意思。其实我过了这么一会儿也没想明白,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。

或许仅仅是因为被小德子扫了兴致?还是……嫌弃我身材不够好?或者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?

我脑子里闪过了一百个可能性,连皇上可能是个断袖都想过了,但又觉得应该不是。

却听他开口说道:“清栀,如果委屈你,要封你为妃,你愿意吗?”

这……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我一直都以宫女的身份陪在他身边,他问我愿不愿意入宫为妃,我的第一反应是作为妃子会有诸多繁文缛节,不能时刻相伴,谁来照顾他呢?

他却紧紧抱住我:“朕说要你做皇后的事情依旧有效,只是那时突然打住,是不愿朕最在乎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、没名没分地跟了朕。”

“你若愿意,下个月初朕就给你办个册封礼,让你名正言顺地入了我皇家的玉牒,与你行了合卺礼,到时候朕再与你行周公之礼,可好?”

他眼神真挚,语气温柔,天下女子哪个不为他动心?

“你陪伴朕这些年,朕封你也是理所应当。这次虽不能直接册封你做皇后,但日后封后大典的册文也都会有,你依旧会是朕明媒正娶的妻。”

“但是……奴婢不愿意。”我一开口,却说出了拒绝的话。

“也罢,时局未定,让你做妃也难保你日后受委屈。只做个宫女,万一朕有朝一日皇位不保,至少还不至于牵连到你。”

他把身上的狐皮披风取下来,披在我肩头系好。

“皇上,奴婢是怕不能日日见到你,不能在风雨中为你撑伞,不能在天冷时为你添衣。奴婢从未留恋过荣华富贵,凤仪天下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。”

他为我系带子的手一顿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。

“清栀只想陪着皇上,朝朝暮暮,不论是什么身份。”

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那俊美的眉眼宛如山水画卷般相得益彰。他温柔地对我说道:“是朕考虑欠妥,妻就是妻,哪怕让她做一时的妾,都是委屈了她,朕实在不忍心让你受半分委屈。”

一个月后,皇上果真如之前承诺的那般,带着我,还有娴太妃和安宁一同前往了行宫。小王爷年纪尚小,还需要人悉心照料,所以容太嫔留在了宫中,并未随行。

我心中满是疑惑,不知他为何突然决定来行宫。但不得不说,这里的确是冬日里休养生息的绝佳之地。

行宫里有一处泉眼,流淌着的是温泉水,这些温泉水被引入各个主殿,形成了天然的解乏养生温泉浴池。

小皇帝对我极为宠爱,他忙碌的时候,行宫后殿的温泉便归我独自享用。我趁着人少的时候,偷偷去泡一泡,感觉格外惬意。

我大概也猜到了皇上选择来此的原因。一来,下半个月那几位小姐就要入宫了,皇上并不想与她们过多接触,这一举动正好把三位貌美如花的姑娘留在了京城。二来,宫中耳目众多,皇上私下里与几位武将来往多有不便,而且皇上出行也不方便。若是总在宫里通过密道出去,时间久了,恐怕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察觉。据我所知,自上次见面之后,皇上与那位宁小将军来往甚为密切,皇上虽嘴上未说,但私下里早已有所行动。

小皇帝从未刻意回避我,却也并非事事都让我知晓。想来也是怕我为他担心。

以往在宫中,皇上都会午休,如今午后他一般都会换上便装,带着暗卫从行宫的暗门出去,也不知是去了何处。

我一般都守在他的行宫之中,不留其他宫人。皇上不在的事情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,太多人侍奉反而容易露出破绽。于是,我便独自霸占了皇上的行宫,也独自享用着后殿的温泉。

因此,行宫里最近流传着一些传言,说皇上初尝人事,沉溺于美色,日日与贴身宫女厮混在一起,二人白日里行那荒唐之事,大门都不出,也不许其他人进去。

我本想着泡个澡解解乏,却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不知何时,皇上回来了,见我这样便轻声呼唤我:“清栀,清栀?”

在迷迷糊糊中,我听见他问我:“是困了吗?怎么不去榻上休息?”

我的意识渐渐清醒,发现他已经把我横抱起来,袖口上也沾上了水。

幸而刚才怕宫人进来,我身上还穿了件肚兜和底裤,我就这样依偎在他怀里。

不得不说,小皇帝还是颇有气力的。从浴池到龙榻距离并不近,他却一刻也不停歇。我脸色羞得通红,也不敢乱动,生怕累到他。

他把我放下来,给我擦了擦脸上的水珠,一边责怪又关切地说道:“怎么躺在浴池里就睡着了,也不怕滑进去,瞧你,手都泡肿了,朕不在你身边,你就是让人不放心。”

我把一旁的被子拉过来遮住身体,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,我都分不清谁是皇帝谁是宫女了。

“皇上去哪儿了?怎么弄成这样,没受伤吧?”

我瞧见他换下来的衣服都被划破了,以为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。

他叹了口气,说道:“朕跟着宁小将军去了京郊的军营,这些日子在那里随几位老将学习兵法谋略,顺便学点武功。”

“一切进展得还顺利吗?这些事情不会被几位权臣知晓吧?”

皇上笑了,一边擦着我的头发一边说道:“这边行宫都是当年父皇留下的心腹,而且京郊军营里纪律严明,多是宁家统领多年的将士,自然是万无一失。幸而我朝文臣与武将界限分明,相互抵触,朕才有了喘息的机会。若是那高雍不仅权高位重,还手握兵权,只怕现在这个皇位都不由朕来坐了。”

我拉住他给我打理头发的手,认真地对他说:“皇上,不论如何都要万事小心,奴婢不想你有任何闪失。”

他吻了一下我的手臂,说道:“朕答应你。”

到了行宫就不用上朝了,皇上每日只在前厅批阅递上来的奏折,或者有急事再由大臣前来议事。

因此,皇上的空闲时间也越来越多,但他如今忙着谋划大计,真正能安逸享乐的时间少之又少。

近几日,他出去得越来越频繁,有时候白天出去了,直到晚膳前才回来。

这天我等他回来,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殿内,我扶他坐下,瞧见他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。我连忙拿了金疮药和药酒去给他清理伤口。

“今天这又是怎么了,还挂了彩回来?”

“朕近来日日在营中练武,今日训练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。”

我给他上药,他疼得皱起了眉头,却一声不吭。

我总觉得他最近变了,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,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。

终于给他包好伤口,扶他去用晚膳。

他拉着我的手,叹了口气。

“清栀,万事俱备了,待朕回宫,成败就在此一举。”

“皇上……这是打算动手了?”

他不言语,只是点了点头。

我倒是有点好奇,既然在行宫比宫内更方便行事,为何不在行宫动手?

“朕此次已经在宫外一月有余,那几位贵女也已入宫,朕再不回去,怕是他们会心生不满,也会起疑心。”

他一边说着,一边给我夹着菜,我瞧着他温润如玉的模样,心里大概明白了他的变化。

这段日子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他一下子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,不再是那个有事就会哭闹耍脾气的蛮横小太子了,也学会了把表情都隐藏起来,我渐渐也看不懂他了。

依着这些年的了解与信任,我还并未惊慌失措,但这种难以把握的感觉,让我突然有了一种若即若离的错觉。

“皇上的谋算……奴婢能知道吗?”

我带着些试探的语气问了一句,他本就不常与我说朝中之事,但偶尔还是可以听到一些,只是如今在行宫中,他谋划的事情,近来都不曾提起。

我心里也明白,他或许是为了计划万无一失,也或许是为了让我放心,毕竟高雍手握重权,朝中处处皆是他的爪牙,而如今的文人,只知定国公,眼里哪还有这个幼帝。

皇上此次的成败在此一举,若不能让高雍交出权力,只怕往后朝中再无人会真心信服于他,而他退位让贤恐怕也只是迟早的事。

先皇与高雍周旋多年,耗尽了心力、殚精竭虑,才勉强维持住局面。但先皇也并未对高雍痛下杀手,毕竟高氏一族世袭百年爵位,势力盘根错节、根深蒂固。小皇帝此番,简直是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在赌一场豪局。

“朕……已经安排好万余御林军,还有五万京郊将士听候诏令,时机一到,定会让京城血雨腥风。如今除了这种强硬手段,朕实在别无他选。朕已命吾舅镇北侯返回边境驻守。一来,是为了防止国内动荡之时,外敌趁机入侵;二来,一旦京中有变故,他会立刻带兵回京,歼灭那些叛贼。”

虽没有将所有细节一一告知,但他还是把大致的安排都说给我听了。

我那颗悬着的心,终于稍稍安定下来。我不喜欢被排除在外、置身事外的感觉,我更希望他能信任我,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助力。至少,我希望自己能知道,他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、难以揣摩的上位者,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阿榆,那个只对我敞开心扉、毫无保留的阿榆。

他轻轻抱了抱我,温柔地说道:“清栀,朕如若有一日大功告成,第一件事就是娶你为妻,再与你生许多可爱的小皇子。”

“不赐奴婢避子汤了?”我心中甜如蜜,忍不住打趣道。

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,笑道:“怎么回事,还记朕的仇呢?”

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,手臂环上他的腰。不得不说,小皇帝最近练武成效显著。行宫内温暖如春,大家都穿得单薄,隔着衣服,我都能摸到他坚实的腰身和一块块轮廓分明的腹肌。这才过了小半年,他竟比我高出去小半个头了。从前,我们二人身高相差不大,可如今,我吻他一下都得微微踮起脚尖。

想着自己今年都快奔十九了,却还未成婚。前几日听娴太妃说,她那见过面的妹妹,也就是宁小将军夫人,都已经怀胎三月了。一时间,我竟有些恨嫁,渴望能早日拥有自己的小家庭。

皇上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,说道:“过些日子,回宫后可能会辛苦些。要是那些女人刁难你,不必理会就行。而且朕在前殿处理政事,她们在后宫,一般不会碰面的。你是朕的人,无须听命于她们。”

我轻轻应了一声,又忍不住多嘴问了句:“皇上会翻她们的牌子吗?”

“怎么,朕之前和你说过不会的,这就忘了?”他反问道。

我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,又娇嗔道:“才没有,奴婢是怕皇上看见美人儿,就把奴婢给忘了。”

我觉得自己近来也变了,自从他封了那几个女子为妃,我好像变得特别在意、特别计较这些事了。我也开始会问这种问题,只是为了听他哄我,听他说只会喜欢我的话。其实,他是皇帝,那些都是他的妃子,就算他翻牌子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
我确实无权干涉,但我总希望,自己在他心里也能是唯一的存在,而不是被他藏于后宫众多佳丽中的一个。

我也在赌,赌他日后江山安定、睥睨天下之时,也能只念我一人。

我和他,都在进行一场豪赌。

皇上回宫的那天,后宫一众人前来迎接。那三位刚入宫的妃嫔皆是精心打扮、盛装出席,只盼着能早日得到皇上的宠爱。

皇上哪里有心情欣赏她们的妆容,只是淡笑着说了声免礼,便径直回了御书房。

我跟在皇上身后,感觉如芒在背,她们那不满和愤恨的眼神,仿佛要将我刺穿。

虽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动手,但在我看来,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
但为了安定人心,这个晚上,皇上并未如往常一样同我用膳,而是去了新封的高嫔那里。

我一个人没什么胃口,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望着月亮。从这个位置,可以看到她宫中的灯火。我也不想前去打扰,就在此处静静地待着。

我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,那顿饭久到我都开始感到困乏。

我本想着回去,或许皇上已经留宿在她宫里了。在那一刹那,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赌输了。

刚起身,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唤我:“清栀,回去吧。”

我惊讶地回头,心中有些慰藉,却又觉得有些卑微,便冷下脸来。

“皇上怎么出来了?”

他一脸诧异,问道:“怎么了?莫不是生气了?”

即使是,我也不太想承认,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。

“那位怎么办?”

“朕就是探探口风,听听她父亲有没有什么动静,随便吃了点就出来了。”

他顿了顿,又说道:“什么她怎么办,朕又没让她缺衣少食。朕再不出来,你怎么办?继续在这吹冷风?”

他语气中带着埋怨,手上却把我揽在他怀里。

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、太爱吃醋了,正想和他道个歉,他却和我说:

“你能在意朕,朕很高兴。”

我瞧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,心里也彻底放松下来。

“朕这几日内就会动手,一旦出现不测,朕会安排你出宫。你到时候顾全自己,不必再回来。”

我听他这话,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。这像托孤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?

第二日,皇上去上朝,我在侧殿候着,便听见殿里他们议事的声音。

“朕今早收到一封密函,镇北侯从边境来报,二十万蒙古大军压境,意图侵犯我朝。事态严重,为了安定民心,镇北侯暂未将此事宣扬出去。诸位大臣怎么看?”

我心中一阵疑惑,今早没听他说起此事啊?

朝堂上一时慷慨激昂,有人主张迎战,有人主张求和,还有人建议如今仍在冬季,两方交手彼此都不利,应当打不起来。

皇上并未当场下结论,留下一句:“几位爱卿留下来议事,其余人无事退朝。”

我见他从大殿内出来,快步回了宫。

“皇上?边关很严重吗?”

他给我一个眼神,我一眼就看明白了。边境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,这只是他的一步棋。

几位大人随后也赶到,我给他们斟茶,一边听着他们的讨论。

“依臣看,此事不易大动干戈。皇上初登基,现在又是冬季,我朝百姓也难过冬,朝中更拿不出银钱再打仗。”一位白发老臣说道,好似就是我上次见过的帝师孟大人。

“臣也建议主和,皇上年轻,对打仗没有概念。十年前我们虽击退了蒙古人,但我方也受了不少损失。如今这才过去多久,再来一次怕是承担不起。”

说这话的,正是兵部的刘大人,他的女儿近日刚被册封为贵人。刘大人虽身为兵部尚书,实则是个文臣,凭借着超凡的谋略,一路升至高位。他手中虽无直接兵权,但在布阵排兵上却有着独到的见解,平日里又与各位尚书交情匪浅,因此,就连权势显赫的高雍,对他也是礼让三分。[皇上的意思是?]高雍坐在一旁,并未急于表态,反而先发问。[高爱卿怎么看呢?]皇上又将问题抛了回来。我心中暗自揣测,今日这局,怕是早已布好,就等着高雍往里跳了。无论他如何作答,都难以改变皇上对他动手的决心。[臣认为,皇上还需慎重考虑啊!]这话说了等于没说,皇上只是微微点头,随即转向一旁的礼部许尚书。礼部尚书也附和道:[臣觉得,皇上不妨修书一封,要求对方撤军,再探探他们的真实意图。]皇上听后,点了点头,[那许尚书就准备一下,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前线。蒙古方面有何具体要求,你酌情处理便是。顺便,替朕慰问一下边关的将士们。][刘尚书,你带着虎符去京郊,调两万兵马护送许尚书。定国公这几日就留在家中,若有紧急军情,随时应诏入宫。]几位臣子似乎都默认了皇上的安排,那两位尚书起身告退,便离开了。定国公抿了口茶,问道:[敢问皇上,小女在宫中可好?]皇上点了点头,[朕本打算过几日就给她个封号,再晋一晋位份,如今却被这事给耽误了。]定国公高雍听后,点了点头,又看了我一眼,[皇上不打算将清栀女官也一同册封一下吗?]皇上低着头,没有回应。高雍笑了,[罢了,老臣先行告退。]临走前,他看了皇上一眼,又看了我一眼,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捉摸的深意。等他走后,皇上盯着他的背影许久,[没想到他还在揣测朕的心思,这老狐狸,真不愧是官场老手,他这是生怕你压过他女儿一头,抢了她女儿的位置。][啊?]我听得一头雾水,这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,我实在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。[他在威胁朕。]皇上对我说道。我陪皇上用过了晚膳,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,对我说:[今晚多陪朕说说话吧。]我点了点头,小皇帝如今出落得越发俊朗,但脸上却难掩疲惫之色。[朕……哎,朕只希望你能好好的,不受一点伤害。][皇上自己也要保重,你若有事,奴婢心里也会难受的。]他点了点头,[自古成王败寇,高雍盘踞多年,耳目众多,权倾朝野,朕也并非真的有十足把握。如果不能用合适的罪名处置他,众人定会觉得朕残害忠良。][高雍……他是好人吗?]皇上摇了摇头,[其实权谋之事,无关乎好与坏,哪有一尘不染的好人,哪有毫无缘由的坏人,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,并非非黑即白,朕也无法论断,但他,朕不得不除。][其余几位尚书大人,皇上会如何处置?][高雍是朝中的毒 瘤,那些人都是墙头草,昔日朕势弱,他们都倒向高雍,如今朕势强,怕是无人敢替他求情。朕定然不能把所有臣子都罢免,除掉一个朕拿捏不了的,留下几个能互相牵制的,朕的皇位才能长久。]我抱了抱他,[奴婢愿皇上万寿无疆,江山永固。不管此事如何,奴婢都不会离开你的。]他吹灭了灯盏,而后吻上了我的唇。黑暗之中,只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暖,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贴近他。一吻终了,他拉住我不安分的双手,只是把我揽在怀里。我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,觉得格外安稳。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不想离开他,想和他日日相伴。相伴近十年,他已经是我生活中、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我就坐在软榻之上,斜倚着他的肩膀,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,说着我们小时候的事情,不知过了多久,我竟沉沉睡去。我醒来的时候,天已经大亮,我盖着被子躺在皇上的龙榻上,不记得是谁抱我躺过来的,但今早他没叫我起来,看样子是想让我多睡一会。我往太和殿走的一路上都没有人,行至殿门口,却发现门口已经被重兵包围。小德子突然出来把我拦下,[哎哟喂,姑奶奶,您怎么出来了?][这是?]我看了看殿里。[今日皇上趁上朝之际,把众臣都留在殿里,说有人图谋不轨。这都已经一个多时辰了。][皇上呢?皇上在哪?][皇上在偏殿等人搜查证据呢,姑姑去看看,我这忙着去给太妃那边传个话。]我点了点头,往偏殿走去。路过正殿往里一瞧,里面臣子都被赐座,却没人敢左顾右盼,都静静候着。前面几个位置上,少了几人。我进了偏殿,皇上正坐在上首,在听来人禀报。[皇上,一切都按您的计划进行,兵部尚书一到京郊军营,就被我们的人扣下。又令人追上礼部尚书,他的轿撵刚出城不久,现在应该人还在城郊,其余人马封锁京城各家府邸不得出入。近万人包围了整个定国公府,绝对一只鸟都飞不出去。]皇上眉头紧锁,问道:[那高雍人呢?他甚至都没有来上朝,怕是已经走漏了风声,打草惊蛇了。][宁小将军已经带圣旨进去抄家了,消息一会就到。][不行,命人去封锁城门,宁韬那边继续搜,一定要给朕搜出他来。][这……皇上,京城东西南北城门众多,我们现在已有的人手不够,其余各处都抽调不开啊。]皇上沉吟一番,说道:[定国公府那边……算了,那边最是关键,少不得。从御林军那里抽五千人过去吧。]我忍不住出声打断:[皇上,恕奴婢多嘴,御林军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危,这等时刻调开御林军不够稳妥,请皇上三思啊!]他在桌前来回踱步,[不行,事已至此,今天高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,朕必须要找到他的下落,他若就这么跑了,后患无穷!]他接着与那名属下吩咐道:“照着做吧,你即刻前往御林军驻地调派人手,事不宜迟。”“遵命。”待那人退下后,皇上独自站在大殿之中,久久未发一言。我为他斟上一杯茶水,宽慰道:“皇上莫要焦急,如今京城固若金汤,定不会出什么差池。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道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“朕原计划今早施个调虎离山之计,将刘许二人滞留于城外,同时当朝给高雍定罪抄家,这盘棋局,朕可是费了不少心思。没想到这老贼竟然提前逃跑了。”“再稍等片刻,说不定一会儿就能找到他了。”我陪着皇上在大殿中静静等候,一个时辰后,方才那人又匆匆赶来。“启禀皇上,宁小将军已将整个高府搜了个底朝天,高雍下落不明,但在府中搜出了百余件逾越规格的物件,以及高雍与朝中众多大臣往来的信件。另外,高府满门上下共计四百余人,皆已听候处置。末将已下令封锁整个京城,高雍绝对无法逃脱。”皇上刚欲开口,却又突然停顿。“等等,你说他家满门上下有多少人?”那人也愣了一下,答道:“四百多人。”“朕记得,我朝亲王可蓄养两千余名家将,公侯可供养一千多人,侯爵可养八百余。你现在跟朕说他家满门只有四百人,那其余的一千私兵呢?都到哪里去了?”皇上雷霆震怒,这点私兵其实并不算什么,都是历代君王为了彰显荣宠而特许的,允许他们在府中养一些私兵,用以保卫府邸。上次我与皇上前往镇北侯府,他府中也有自己的家将,不过那些家将可都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。“御林军现在还有多少人?”“还有两千左右。”皇上深吸一口气,道:“撤回……”话音未落,突然一名御林军将领破门而入,连行礼都来不及,便急切地说道:“皇上,大事不妙,宫门已被攻破,叛军已经攻进来了!”我与皇上对视一眼,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恐惧,而是疑惑。“怎么回事?”“宫中有内奸,西宫的角门被人打开了,叛军已经涌入,人数将近两千。”皇上并未显得慌乱,他脸上满是困惑之色:“那宫中剩下的御林军呢?他们在哪里?”“御林军都在正门和前殿附近,抽调走的都是守卫后宫的人。臣等想着后宫位置靠里,前门易守难攻,才调走了后宫的守卫,不曾想……”皇上打断了他的话:“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,后宫都是弱女子,一千人守住宫门,另外一千人立刻赶去后宫,不得让叛军伤害宫中任何一位妃嫔或宫女,立刻执行!”“遵命!”他随即起身,拉着我就往养心殿走去。经过正殿时,他对那些守卫朝臣的将士说道:“跟朕撤!”一众将士立刻跟随我们二人离开太和殿,留下了一群不知所措的群臣。“皇上,这……不太合适吧?”好歹群臣的性命也是命呀,万一有个闪失,岂不是会寒了众臣的心?他快步前行,一边向我解释:“后宫有先帝的妃嫔和朕的弟弟妹妹,若是落入叛贼之手,怕是性命难保。更何况后宫女子居多,若是叛军穷凶极恶,她们失了清白,只怕会不得不以死明志。前朝这些老臣,都与高雍来往多年,叛军不会动他们,也不敢动,毕竟皇帝可以换人,但朝臣是不可能全部赶尽杀绝的。”我点了点头,他拉着我的手十分温暖,我见他如此坚定,心里也踏实了下来。两殿之间距离并不远,我们走到一半时,突然从拐角处窜出一个粉衣女子。那女子似乎要扑向我,却被皇上快步上前,一把推开。我定睛一看,她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已经划破了皇上的袖子。如果不是皇上反应迅速,我刚才怕是要实打实地挨上一刀。皇上身后的将士和侍卫见此情景,纷纷涌上前去,将倒在地上的那女子团团围住。皇上这些日子的武艺可不是白练的,就那一掌,推得她摔倒在地,爬不起来,似乎是伤了筋骨。女子抬起头来,发丝凌乱,满脸泪痕,我才隐约认出这是之前见过的高仰瑶,新封的高嫔。“你这个妖女,贱婢!如果不是你蛊惑皇上,本宫怎么会只做个嫔?为什么要对爹爹动手?爹爹做错了什么?都是你这个贱 人在背后捣鬼!你休想做皇后,休想!”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,完全没了往日娴静温婉的模样,活脱脱像一个疯子。皇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,他张口只说了一句“带下去”,便拉着我继续前行。到了养心殿,我才发现他并非安然无恙。刚才高氏那一刀,划到了他的右手手臂,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,血已经洇湿了里衣。袖子宽大,我刚才竟没有察觉。我一下子慌了神,本想去叫太医,却想起来此时兵荒马乱,哪里能等到太医来。我随手抽出一方帕子,帮他把手臂包扎起来。幸而高仰瑶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女,力气不大,只是不小心划破了皮肉,伤口并不深。我帮他擦拭掉血迹,却听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:“刚才的那些话莫要当真,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,她那不过是迁怒于你。”我没有回答,人家都要拿刀子捅我了,我才懒得同情她。反正她爹已经坐实了谋逆的罪名,只要皇上还在位一天,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。“朕没想到他能在京中藏匿这么多私兵,宫里怕是也早有人心怀不轨,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也是好事。”他瞧着我给他包好手臂,然后吩咐道:“立刻出宫,留下守卫高府的人,其余人全部调回来,马上!”“遵命!”那人身轻如燕,领了命便飞奔而出。谁知过了一会儿,却又去而复返。“皇上,叛军根本未在后宫处逗留,而是径直来了养心殿。外面已经被围起来了,我们现下人少,只怕是打不过,请您先移驾,末将替您善后。”小皇帝叹了一口气,道:“姜还是老的辣,高雍果真是个人才,分得清轻重缓急。”

此刻的高雍已然陷入了绝境,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在做最后的挣扎。宫外到处都是士兵,他手中仅有这点人马,只能抓住这个机会,直捣黄龙。倘若皇上被擒,即便宫外有成千上万的兵马,也不得不偃旗息鼓。

或许高雍原本并未打算走这一步棋。论起打仗,他并非行家里手,但若论谋算人心,他可算得上是顶尖高手。他手下那两千余人的私兵,虽说有些越界,但也远未到谋反的地步。

我忽然想起方才高仰瑶说的那些话,不禁思索,若不是因为我,事情会不会就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?倘若高仰瑶能如愿以偿地登上后位,是不是高雍就不必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,进行这场背水一战?

不,不会的。皇上又怎会容忍有人一直左右他的选择,在他身边指手画脚呢?

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,哪怕再年轻,也是这个王朝的掌权者。他绝不能容忍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国丈,更不能容忍一个他无法掌控的皇后。

这对皇权而言,是致命的威胁。他所做的这一切,固然有为了我的因素,但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我。

“还愣着干什么?赶紧走啊!”

我的思绪被他的话语打断,紧接着又听到他说:“今日朕为何会受伤,你们这些做暗卫的到底在想些什么?朕需要你们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。守住养心殿,活着等朕回来问罪。”

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暗卫,那神情与我记忆中的先皇极为相似。随后,他转身带着我走进了内殿的暗道。

“朕也没想到,竟会有弃宫出逃的这一天。”

他语气轻松,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
这显然也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,他原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出。

“也是,都怪朕,当时没听你的劝告,把御林军调开了。真是冲昏了头脑。”

“不会的,皇上,我们此番出宫,正好能与宫外的兵马会合,来个瓮中捉鳖啊!”

他笑了,“朕的小军师,从哪儿学来这么多东西?”

“在行宫时,您不在的时候,我闲来无事,就翻了翻您书柜上的书。”

他用受伤的手提着灯,另一只手则揽着我。暗道十分狭小,我与他的身体贴得极近。我想替他提灯,却被他一句“我来吧”给挡了回来。

我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暗卫,便问他:“刚才怎么不把他一起带上?一会儿出去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“小傻瓜,今天这事儿绝没有这么简单。若不是里应外合,这宫门怎么会破得如此之快?宫里的内奸可不少。他们暗卫有十余人,刚才竟没有一个人能拦住那个女人。此次失职,朕治他们死罪都不为过。”

“更何况,暗道内空间逼仄,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。万一他起了歹心,或是本就已经叛变,我二人今日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。”

“皇上不怕他一会儿再跟上来?或是把消息透露给叛军?”

“暗道的门短时间内只能开启一次,等下次可以开启的时候,朕都能打回来了。他们若能守住太和殿,朕回来可以不计较他们的罪过。”

我意识到,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喜怒无常的少年了。他如今的思维、气度,虽不算尽善尽美,但也有值得审度的谋算,已然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。

只是他身边日夜守护的暗卫都成了他的怀疑对象,可他却依然敢搂着我向前走。

倘若包藏祸心的人是我,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

出了暗道,他带着我直奔高府。此刻的高府被重兵重重包围,所有家眷都戴着镣铐,跪在门口。宫中有变的消息也刚刚传到这里,所有兵马都已经集结完毕。

宁小将军正准备出发,却见皇上突然到来,又惊又喜,立刻下马行礼。

皇上拉起他,“朕没事,宫内人手不足,马上带兵回宫,刻不容缓。”

后面的人递上来一匹战马,皇上翻身而上,又伸手,想要拉我上去。

我犹豫了一下,正准备上前,却被一旁的宁小将军打断。

“皇上,不可再带她。”

“为何?”皇上手上的动作顿住了。

“按常理来说,高雍藏这两千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。怎么偏偏就等着人马都调开了,再让内奸给他打开宫门呢?皇上不觉得奇怪吗?臣等筹谋已久,差点就功亏一篑。皇上身边,只怕早就有细作了吧?”

“不是她。”皇上眼神坚定。我瞧着这情况不对,在这等危急存亡的关头,君臣不应因为我的事情而离了心。

“皇上,宫内情况紧急,奴婢随您一同去难免会让您分心,不如就留在宫外,等您平定叛乱再来接奴婢。”

我跪在地上,盈盈一拜。他对后面的将领吩咐道:“保护好她,她若有事,朕定不饶你们。”

他凝视了我一会儿,便挥鞭而去,骏马扬起一阵尘土,身后万军紧随。

我远远望着他的背影,心中感慨万千。他也明白宁小将军的怀疑,因为他的谋算只跟我一个人说过。

可他依旧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,即便对身边暗卫都起了疑心,也不曾质问过我。扪心自问,若我是他,未必能做到如此。

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拿生死来保护我。若高仰瑶真的是刺客,若她的刀上淬了毒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

若我是内奸,若我真的背叛了他,只怕他今日难逃一死。他这样一个心思细腻、敏感的君王,居然毫无保留地把最柔软的一面都给了我,连他自己也清楚,如若错付,便是在劫难逃。

我在宫外从午后一直等到入夜,心里急得像被猫抓一样,担心他有没有事,会不会受伤,身边还有没有内奸。

到了入夜的时候,宁小将军来了。我瞧见他怎么只身一人,不见皇上来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以为皇上出了意外。

整个人从心口凉到脚底,身体仿佛都麻木了,做不出任何反应。

我哆嗦着嘴唇问他:“皇……皇上呢?怎么只有你来?”

我整个脑袋一片空白,生怕他说出什么噩耗。原来,这个小皇帝,已经对我而言如此重要了。

宁小将军翻身下马,给我行了个礼:“叛军已经被歼灭,高雍畏罪自杀,臣今日的冒犯,还请娘娘见谅。”

我意识到原来皇上没事,长舒了一口气,却又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太对劲。

只听他继续说道:“臣等,奉圣旨,恭迎皇后娘娘回宫。”

后面的将士随着他一起高呼道:“恭迎皇后娘娘回宫。”

我端坐在高大的骏马上,前方是宁小将军为我开道,这一瞬间,我竟觉得有些恍惚,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。

一路行至宫门口,我刚要翻身下马,便瞧见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衫的身影朝我迎了过来。

他伸出宽厚的手掌,轻轻牵住我身下的骏马缰绳,随后稳稳地揽住我的腰肢,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。

那一刻,我的心里既满是欢喜,又有些许紧张。好在,好在这一切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
我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里,他温柔地揉了揉我的长发,在发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
“没事了,清栀。”他轻声安慰道。

我跟着他的轿撵一路回到养心殿,沿途还能隐约看到一些血迹,仿佛在诉说着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。

“高雍私藏兵马,原本打算凭借势力压人,架空朕的权力。却没想到朕这次行事如此决绝,他得到消息后,便带着私兵出逃,可又被御林军堵在城内无法脱身,于是便铤而走险,勾结内奸妄图逼宫。”他缓缓向我讲述着事情的经过。

我突然想起什么,便开口问道:“内奸可有找到?”

“朕身边的……小德子,这次可真是罪大恶极,差点害得朕功亏一篑。他早就被高雍收买了,要不是朕更亲近你,而非他,只怕此次朕性命难保。即便如此,他还是泄露了不少消息,害得朕损失了近千人的御林军。”他神色凝重地说道。

我忽然想起,那会儿我刚准备去寻皇上,恰好遇到小德子要往后宫方向去。怪不得高仰瑶能得知前朝的消息,只不过怕是她也没想到,那个女人能蠢到持刀来刺我。

“还有……御林军里有两人,以及后宫的容太嫔,竟都听信了谗言,投靠了高雍。那宫门就是容太嫔打开的,小德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。”他接着说道。

“什么?容太嫔?”我着实吃了一惊。

“嗯。高雍许诺她,一旦逼朕退位就扶持她的儿子登基。她也真是个糊涂的,朕若今日殒命,还轮得到她母子坐上这皇位?”他冷笑一声。

“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们?”我追问道。

“小德子已经在宫乱中死了,容太嫔见朕带兵回来也已经自缢了。朕将她废为庶人,里通外敌的人也已经赐死了。至于朕的弟弟……虽然他才三岁,但此事他母亲逃脱不了干系,朕将他废为庶人,以后会送出宫去,找个好人家抚养他。”他缓缓说道。

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,想要消除后患,就不得不让京城经历一场血雨腥风。自古以来,成王败寇,本就是如此残酷。若今天败的是皇帝,想来我或许也难逃一死。

只是,当听到这些熟悉的人为了权势而在背后捅刀子时,心里还是觉得十分难受。

我想,皇上也是如此吧。虽然他手段狠辣,却也是被逼无奈。

“清栀……朕是不是吓到你了,朕……”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。

我紧紧抱住他,说道:“皇上,都过去了,清栀只希望你好好的。”

他愣了一下,随即说道:“好。朕有你在身边,就已经很知足了。”

“嗯。”我轻声应道。

那场闹得满城风雨的政变,最后以皇上站在高雍的尸首前,拿出那道圣旨,封我为后而宣告终结。

这意味着从今往后,皇上是这个帝国真正的掌权者,再无人能左右他的决定。

那群曾经见风使舵的老臣无人敢说一句反对的话,无人敢拿我是个宫女的身份来说事。

这就是权力,绝对的权力,能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力量。

宁小将军如今已是一品护国将军,宁家也跟着水涨船高。

皇上的舅舅镇北侯虽除了赏赐之外再无别的晋封,却依皇上之命认了我为义女,镇北侯府再出一位皇后。

这样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后位,顺便也方便我出嫁。而镇北侯是皇上的亲舅舅,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,也不会有外戚势力过大的嫌疑。

我与皇上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,如今我在镇北侯府待嫁。侯府的几位公子都随镇北侯远在边关,两位嫡小姐也早已嫁人,前日倒是来府中与我见过面了。

府中的侯爷和侯夫人不在京中,其实我现在便一个人在这偌大的侯府里,难免觉得有些无聊。不比以前天天能陪着皇上。

有的时候实在无事可做,我便绣一绣嫁衣,或者去街上逛一逛,倒也自在。

皇上这几天刚处理了一批朝臣,正是朝中事务繁忙的时候,不知他怎么回事,每天傍晚还跑出来要陪我一同用膳。

我正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,突然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。

“皇上,别闹了。”我轻声说道。

他轻笑一声,环住了我的腰。

“朕的未婚妻,可有想朕吗?”他在我耳边轻声问道。

“才不想呢。皇上政务处理完了吗?就跑来这里和人家腻歪。”我娇嗔道。

“没办法,以前时刻能见面,现在每天只能见一回,朕上朝的时候都忍不住走神想你。”他拿下巴蹭了蹭我的肩膀,说道。

我娇嗲一句:“昏君。”

他不怒反笑,回我道:“妖妃。”

成婚的那天,举国同庆。高府抄家抄出来的宝贝都给了我做嫁妆,加上娴太妃和镇北侯府还给我准备了不少好东西,整整八十一抬,整个京城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羡慕的。

娴太妃亲自出宫来为我梳妆,大红色金绣龙凤的嫁衣衬得我肌肤如雪。念过册文以后,我穿戴整齐行了跪拜之礼,册封就算结束了。

两位侯府小姐扶我上了特制的凤辇。我是本朝历代帝王以来唯一一位登基之后大婚的皇后,这仪仗都是前所未有的。

名门望族的八抬大轿都算了不得的,而我画龙雕凤的十六抬凤辇,由护国将军宁韬为使节,引着婚轿从镇国公府往皇宫走。

我看得出来这是故意绕了远路,为的就是让大半个皇城的人都能看到这一盛况。

行至皇宫,正门为我而开,一身大红色金绣龙袍的皇帝,等在大殿前。

我透过凤冠霞帔的缝隙,看到他,他眼里波光流转,有惊艳,有欣喜,还有那故作镇定的激动。

我突然想起来我在行宫的那场豪赌,我想,我赢了。

他牵过我手中的红绸,我二人就这样一人一头,仿佛被命运紧紧系在了一起。

阶下众臣子命妇向我二人叩拜行礼,从今往后,我便是元皇后,是他唯一的妻。

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从我身边挪开。

我坐在乾清宫的大殿里,这里被装饰一新,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,花烛燃得噼里啪啦作响。

我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喝了合卺酒,撒了帐,身边的喜娘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吉祥话。

这些话我压根儿没往心里去,此刻,我的思绪早已飘回了昨夜看的那幅春宫图上,画面在我脑海中不断放大,每一处细节都反复在脑海中回放,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。

这次,是真的要迎来那恩宠时刻了,不再是皇上与他的贴身宫女,而是赵榆与他的结发之妻。

众人纷纷退下,屋内霎时只剩下我们二人。他紧紧盯着我的双眼,目光中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,仿佛藏着万千星辰。

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,仿佛与他近在咫尺,又好似我们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,彼此交融,难舍难分。

最终,在最澎湃的浪潮中,我如同一汪春水般柔化,而他,也轻轻倒在了我的身上,气息交融,静谧而美好。

次日清晨,我醒来时只觉腰酸背痛,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一般,酸痛难忍。

“皇上呢?”我向一旁的小宫女询问道。

“启禀娘娘,皇上已经去上朝了。”小宫女恭敬地回答。

我心里暗自思量,他可真是精力充沛啊。

“娘娘,两位贵人来请安了,您要不要出去见见?”小宫女又问道。

“贵……贵人?”我猛然间反应过来,之前进宫的有三人,高仰瑶已经不在了,还剩下两位贵人。

我尴尬地坐在上首,看着她们二人恭敬地向我行礼。旁边的宫女早已备好了赏赐之物,我只需意思意思便可。

就在这时,皇上驾到了。我立刻起身相迎,无奈今日双腿仿佛被刀割一般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。

他快步上前,扶住了我,随后又瞥了一眼那两个女子。

“你们来得正好,朕本想着今日找个时机与你们说清楚。入宫前若有中意的人选,朕便为你们赐婚;若没有,朕改日便为你们挑选个好人家嫁了。”皇上语气坚定地说道。

那两位美人儿闻言,一脸惊恐,立刻跪地求饶。

“皇上饶命啊,臣妾对皇上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啊!”她们声泪俱下地哀求道。

我见状,也开口劝阻:“皇上……这样不好吧?”

“朕意已决,不必再劝。”皇上语气坚决,不容置疑。

我见皇上如此坚决,便也不敢再多言了。

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,温柔地说道:“皇后不必为此事为难。”

最终,这两位姑娘被皇上封为了郡主,送回了府中,又赐下了许多丰厚的嫁妆,将她们嫁给了两位新晋的御史。

皇上虽非昏君,但此番举动也算是随心所欲了。这下好了,宫中除了我,再没有其他的妃嫔了。

婚后一年,我与皇上一同用膳时,突然感到一阵干呕。

这位皇朝的男主人,如今已不再青涩,他虽专横,却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,一片繁荣。

我也可以安心地在后宫养胎了,他在我宫中增派了两倍的人手,以确保我腹中的孩子能够安然无恙。

闲来无事时,我便与娴太妃一同听听曲儿、赏赏花,日子过得十分惬意。

娴太妃吃着葡萄,笑着对我说:“你真是好福气啊,先皇宠窦贵妃都没宠到这份上,你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。”

想起他一脸宠溺的模样,我笑了笑,没有作声。

自我有孕之后,我与皇上便每日相拥而眠。龙床十分宽敞,但他总是睡在外面,说是怕撞到我的肚子。

晚上我躺着,他便给我念念书,说是孩子听了会聪慧些。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,我不一会儿便泛起了迷糊。

最后好像听到他说,等孩子出生之后,要给皇后赐避子汤了,不然只顾着小皇子不记挂皇上了怎么办。

我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,书里有这一句吗?

我不记得了。

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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